我是一缕风,来自华夏。生在1931年的秋空,我身体里还氤氲着硝烟未散尽的气味。我淌过了千年来的山河,拂过青年的脸庞,牵起海内外的心弦。
就这样啊,我走了九秩余。
我曾差点陨落在深深的黑暗,看不见我梦过很久的明天。在灵丘的残垣间,我曾裹着血味穿过断壁,躲过搜寻。见到的,却是瓦砾堆里露出半只绣着百合花的布鞋,那是个姑娘的嫁妆,上面的红,心上人还未见到。地上躺着一只虎头鞋,虎嘴里噙着一滴血,而那个昨日的调皮儿童不见踪影。我不知所措,我回头看,我的身后空无一人。
我怀里揣着几滴泪,快速奔跑着,躲藏着。我想去别的地方看看,我想奔向那片黎明。
我一路走到平型关的峡谷,我撞在炸碎的岩石上,被硝烟染成灰黑色,我踉踉跄跄爬起来,听见的却是穿草鞋的队伍在呐喊“冲啊”,声音刺破浓雾,惊起崖边的寒鸦。在滇缅公路的悬崖上,我数过筑路民工的骨殖,他们像野草一样倒在泥土里,手却还攥着没铺完的碎石,后来,那些石头长出了青苔,“血路”两个字从此万年长青,镌着他们的过往。我小心翼翼擦拭着上面的尘埃,想让阳光映射出其光。
我走了,我仰望他们看过的星空。
那年九月,我抱起重庆的灯笼,红绸子在我怀里簌簌发抖,像无数人哽咽的喉,我轻轻拍着它的背,安慰着他一切快好起来。报童嘴里送着胜利的消息,灯笼抬头看向我时,我的身体里却不知何时流下了潮湿的泪。我攥这把泪,一路送到嘉陵江,见到了我想见的人。对岸的田埂上,老农拔起‘膏药旗’,折断成几截扔进灶膛,火舌舔着木柴,旗子在灶中痛苦呻吟,灶的噼啪声里燃烧着他浑浊的泪。我扬起这把泪,从此转身不再回首。
八十年啊,我围着山河转了无数圈。我摸着卢沟桥的石狮,它们的背驼了,爪子却握得更紧,更紧。石缝里钻出的野菊,开得比当年的硝烟更烈,他们肆意生长。我坐在大学校园,少年们在讲“杨靖宇胃里的树皮”,声音清亮,像极了当年地道里传递军情的暗号。我摸着城市的纪念碑,晨练的老人正给孩子讲碑上的名字,孩子伸手去摸那些凹陷的刻痕,指尖的温度,和八十年前战士们紧握步枪的掌心一样暖。我想轻轻抱起孩子,像当年抱起‘萝卜头’一样。他们de同样可爱。百年前他们梦想的中国有多美丽。
有时,我会驻足在某个博物馆的展柜前,看那顶缀着弹孔的军帽。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帽檐下的阴影里,我仿佛又看见那个十七岁的士兵,他把家书折成方块塞在帽里,信里说“娘,等胜利了,我就回家种麦子”。他还是没有回家收割,但麦子已收割了八十季,金黄的浪涛里,藏着他没说出口的牵挂。
我仍在走,我想看看远方。
吹过航母的甲板,吹过火箭的尾焰,吹过乡村振兴的田野。我把八十年前的呐喊,揉进新时代的风里——那是赵一曼就义前的绝笔,是左权家书里的叮咛,是无数无名者倒在黎明前的沉默。这些声音落在少年的课本上,落在工人的扳手间,落在科研人员的显微镜下,长成新的筋骨,中国新的脊梁挺起了。
他们说,风过无痕。可我知道,有些东西终将留下了,尘埃终将落定。是卢沟桥石狮眼里的光,是纪念碑缝隙里的草,是每个中国人血脉里,那声未曾褪色的“向前”。我依然继续走着,带着那些滚烫的记忆,走向更远的未来,让后来者都知道:这片土地上,曾有过怎样的苦难,便有过怎样的不屈;曾有过怎样的牺牲,便该有怎样的珍惜。
我还走着,不知我的终点,归期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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