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下
妈妈织的毛衣,我再也穿不到了。

01
“乖乖,来试试这件毛衣合不合身。”
妈妈收了针,打个结,抖擞了一下新织成的毛衣,毛衣是浅黄色的,身前是一只黑白大熊猫,线条虽不像画画那般柔和圆润,但远看真就是一只手拿绿竹的熊猫。
妈妈将毛衣收成一圈,用力拉大脖子处的周长,从我的头开始往下套。我皱巴着一张小脸,最怕毛衣蒙住眼耳口鼻时那一瞬间的窒息感。套好了脖子,轮到两只袖子了。我握紧拳头,缩着胳膊,从妈妈准备好的洞里轻松进入,好像探险般在袖子里穿梭,顺着光亮直到重见天日,最后一步便是把毛衣身子往下一拉,毛衣这才算是穿好了。
妈妈握着我的肩膀,把我的身子转来转去地看,提提咯吱窝处是否有多余的松动,拉拉毛衣有没有过长,再摸摸脖子会不会太紧。哪儿一不满她的意,立马让我脱下来,拆掉相应的地方重新织。
通常,一件毛衣从线团变成顺利长期穿我身上的成衣需要花费一个月,这一个月都是妈妈白天干完活,晚上织的,我从不知道妈妈晚上是什么时候放下针和毛衣的,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睡着不知道多久了。
没开始接触机打毛衣前,我最喜欢妈妈织的毛衣,那双手,巧得惊艳了时光,宛转来回间,各种花样好看得让人欢喜。
有时毛衣穿得有些旧了,妈妈便拆掉再织成拖鞋,鞋面上依然会有个小式样,有时是天鹅,有时是个小孩,有时妈妈觉着别人鞋上的图案好看,便回家自己在纸上画上一个个方格,用小叉代表毛衣的每一针在方格上描出图案的轮廓。一段时间后,准会在家里的某双鞋上看见这个图案。
妈妈只是个普通农家妇女,我却在她身上看见了艺术家的气质。
02
大致初中以后,自己的审美观开始形成,看着其他同学身上精致细腻的毛衣,不由得开始嫌弃妈妈的毛衣。
“妈妈,你这毛衣太厚了,穿着一点也不好看。”
回到家,我抓着身上的毛衣向妈妈抱怨,眼里声音里满满都是嫌弃和委屈。
“怎么了?不喜欢我再给你织一件薄的。”
这是我第一次嫌弃妈妈的毛衣,她有些手足无措。
“我不想再穿你织的了,我想穿买的毛衣。”
“买的毛衣哪有我织的实诚。”
妈妈脸上的落寞很明显,但我选择了无视。
后来,我如愿穿上了机打毛衣,毛衣有些薄,也没那么软和,但那时少女们的穿衣宗旨是要风度不要温度,所以冷也冷得开心。
即便我把她以前织的毛衣都压了箱底,但妈妈依然每晚坐在床头,线团放在被子上,这头缠绕在毛衣针上,手指穿梭其间,好似行云流水。只是这一次,妈妈改变了以往的织衣风格,特意买了细毛线,颜色也选的我喜欢的暗色调,身旁还平铺着我买的毛衣,织一会就拿起机打毛衣看看。
一天清晨,我起床上学,妈妈已经出门上班,沙发上放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毛衣,相比以前,这件毛衣薄了很多,线头也全都掩藏得很好,图案小巧不张扬。我穿上毛衣在镜子前照了许久,真的一点不比机打毛衣差,而且还更加柔软亲肤。
这一天,我穿着新毛衣上了学。
03
最近几年,妈妈空闲时间多了许多,但很少打毛衣了,因为知道我们这些孩子大了,爱美,为了显身材不愿意穿笨拙的毛衣。
但妈妈终是闲不住,开始专攻织鞋。台灯下,妈妈戴着老花镜,一手鞋垫,一手钩针,毛衣勾在针上再用力戳进鞋面,一下又一下,费时又费力。有时看着妈妈佝偻着腰,脑袋都快埋进鞋里了,我们心疼她整天这么熬自己的眼睛,就让爸爸劝劝,爸爸摆手。
“劝不动,你们就让她织吧。”
就这么,一双又一双,一家老小每人都有好几双,织完自家的,又开始织来客时招待客人穿的鞋,再后来,家里的鞋柜衣柜都装满了鞋,好像一辈子也穿不完。
今年,在我们的再三威逼下,已经接近半失明状态的妈妈终于同意在我们的陪同下去医院检查。
医生说,妈妈脑袋里的视神经受到压迫,只能开些药缓和,没法根治,最后很可能失明。
我楞在原地,妈妈从座位上站起来,拉过我的手,“走,回家。”
回到家,我和爸爸呆坐在沙发上,悔恨当初没早些带妈妈去检查。
“你们也不用自责,几年前我就知道我迟早会瞎,遗传的,没办法。”
妈妈的声音里,有些鼻音,我看着脚上的拖鞋,两只天鹅在脚背上头对头,组成爱的形状,再也忍不住了,埋下头,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从指缝流下。

妈妈织了一辈子的毛线,织完孩子的,又为孙子织,织到最后,光没了,陷入黑暗。
以后,就是想穿也穿不到妈妈一手一线织的毛衣了。
而我们这代人又有多少懂得针织刺绣的呢?我们的孩子还能享受到一针一线促就的温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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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人:静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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