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是快死了么?安若素躺在地上,背后的箭簇,在她倒地时向胸前又穿透了几分,她却并不觉得疼,只是觉得冷。
天空密布乌云,北风狂啸刮过,吹起雪花迷离了她的双眼,好像还是幼时在家中呢……
“啪!”少女狠狠地将手里的团扇扔在地上,一旁的乳娘心疼地捡起来擦拭着:“这可是城里顶好的绣活儿,可惜了的。”
“有什么用!”少女尖声叫着:“你没见窦知府家那个死妮子,说她手里的扇子,是京城最新的花样儿,谁都围着她转呢!”
乳娘叹了口气,倒了杯茶奉上:“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小姐,咱们安家虽然财力雄厚,但总比不过官家。就算老爷见了窦知府,那也得客客气气的不是,小姐又何必跟窦小姐置气呢。”
少女不耐烦地抬手将茶碗打翻:“我便是气不过!窦家小姐有什么好的!论穿着打扮不如我,诗书才情我也不差她什么,却总是处处矮人一头!”
她说得愤恨,狠狠一脚把地下的茶盏踢向墙边。
“又在胡闹!”安少卿堪堪躲过脚边的碎瓷,皱着眉头走了进来。安若素也不理他,背转了身子气鼓鼓坐着。
安少卿让奶娘下去,他对这个女儿很是头疼。
“哪次出去不是生着气回来?”安少卿压抑着火气说道:“跟钱员外家的小姐去踏青?跟郑御史家的女儿去品茶?好容易跟窦知府家的千金去赏花,怎么又闹成这个样子?”
安若素身子动也未动:“父亲还说呢,偌大一个湖州城,竟没几家的女儿是能入眼的。
钱员外家的女儿,说是踏青坐了轿撵辜负了春光,偏要自己走路,我好好一双蜀锦缎鞋险些磨破;
郑御史家的那个,明明是个穷酸,却说品茶乃风雅之事,我的香粉遮住了茶香,不免庸俗;
窦家那个小姐更是可笑,不过仗着父亲的官职有些便利,便左一句京城来的,右一句宫里时新的,引得众人都围着她转,哪里还有人看我新做的衣服首饰。
不是我说父亲,”她转头道:“我家不愁银钱使用,父亲为何不捐个官职,我也算是个官小姐了,便不用处处受别人的闲气!”
“够了!”安少卿大喝一声,不提这些还好,一提起来他就来气。
他何尝没有引仕为官的打算,所以有意让女儿与这城里的官家女儿多亲近些,也好便宜行事。
谁知他这个女儿从小娇惯坏了,定要处处拔尖儿,若是哪次别人家的小姐没让着她,便摔摔打打地给人脸色看。
都不是贫门小户家的女孩儿们,也是自小在家里宝贝大的,谁又肯看谁的脸色呢?几次下来,皆闹得不甚愉快,有次甚至跟县丞家的女儿大打出手。
他没少教训女儿,又四处打点赔礼,然而去知府处打点捐职时,知府总是似笑非笑地挡了回来。
他没少使银钱,好歹买的府里的丫鬟传了句话出来:听老爷说,安老板想学做官,还是先学学教好自己的女儿吧。
偏生这个女儿不争气,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碍了父亲的官路,总是埋怨自己怎么还不捐个官职。
女儿聪慧也是有的,只可惜性子太傲,抗不得激听不得劝,这眼下虽有条明路,却总是怕她脾气上来了误事,少不得找人提点着她。
罢了,安少卿叹了口气,他在教坊司使了许多银子,才将女儿添进入宫的名籍里,这事成与不成,也只在这一遭了。
她甫得知自己以歌姬的身份入宫时,恨得发狂,整整砸了一个屋子。
父亲也不见人,只托青丝带话,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无法更改,劝她及早认了为好,她骄傲的眼睛终于落下泪来。
青丝细心照料着她,劝她道,唯有官女子才可选秀女,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自己也将以宫女的身份入宫,处处襄助她。
何况以小姐的歌喉和美貌,青丝窃窃道,又有银钱收买人心,小姐还怕入不了帝君的眼吗?
她实在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也心高气傲地不愿嫁给任何一家公子,便顺着父亲的意进了宫。
果然由于她的歌喉动听,手底下又大方,不多日便升了遏云居的天籁。
然而她之意并不在这小小的六品歌姬,通过从老宫人手中收买帝君喜好的情报,成功地做了美人。
然而升了婕妤又如何,夜里一阖上眼睛,她就记起帝君望向顾璎珞那赞赏的神情,恨得她牙痒痒。
没人能从她身边夺走任何东西,包括关注。
她痛恨顾璎珞,如同痛恨宫中那些位分比她高的妃嫔,父亲实力尚浅,尚不能动那些家世深厚的后宫女子,然而一个小小乐师,却还不在话下,最好还是假他人之手,不露痕迹地除去。
就像她不喜家中的芙蕖,将它从池中连根拔起。
箭射穿了肺叶,寒冷的空气透了进来,她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嘴边溢出带血的泡沫。
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她自嘲地笑了笑,顾璎珞竟然不惜季绿腰性命,联手那个姓汪的小贱人将她扳倒,众人无不又雪上加霜,使她再也无分辩的机会。
其实,那又如何呢?
她不过是父亲官路上的一份献礼,是帝君制衡朝政的一颗棋子,帝君对她不过了了,自不会煞费苦心,去查证她是否冤屈,她对帝君,也并无刻骨铭心的爱恋。
她费力地睁开双眼,再瞧一眼这乌云盖顶的天空,心想,我这一生,过于执拗,从来就不曾安之若素。
头领以刀拄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每呼吸一下都是那么困难,冰冷的北风似乎要把他的喉咙贯穿,让他止不住干咳起来。
凌乱的雪地上除了马蹄的痕迹,只有一具黄衫的女尸,死不瞑目般地望着天空。
跟随他的兵卒一个也无,然而他并不担心回京后如何述职。
“你为何要故意让我?”他记得两柄刀架在一起时,他明显感觉到黑衣首领未出全力,咬着牙问道。
黑衣首领却只是轻松一笑,并不答话,待到青衣人拍马过来,却又忽然住了手。
他几乎战脱了力,拿刀支撑着身体,稍稍歇息下以恢复体力。
“你可回京述职了。”黑衣首领说完这句便走。
他先是欣喜地以为捡回一条命,又陷入了未完成任务的恐慌中,待见到一个步卒也无,更是惊恐地几乎将刀扔在地下,即便回京,怕也是个死吧。
“我知道你在担忧些什么。”青衣人纵马经过他跟前,开口说道:“你多年来一直未曾晋升,果然脑袋不是十分灵光。”
头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又听她声音清脆婉转,显然是女儿身,一时惊讶地未曾说话。
青衣人显是以为他愣住了,勒住了马,转头说道:“你不过是担心未能杀了这些妃嫔,不能向皇太后述命,是也不是?如今连步卒都丢了,怕是连皇帝也要问你的罪,是也不是?”
见头领不住点头,又道:“其实这些妃嫔是否被杀,只在你一面之词,太后远在千里,却又如何得知?
这些人娇生惯养,怕是一半能活着走回家的也没有,即便是能生还回家,家中得知太后密旨杀害,只有隐秘了行踪,暗地度日,万不会整日里抛头露面,你又何必忧心?
再说步卒,你大可说北地风寒,病死了几个,追杀妃嫔时,被众人合力打死了几个,剩下的几个,想逃跑被你取了头颅。如此一来,你便是为了太后密令侥幸活命的功臣,又何须担忧军法处置?而且,”
她微微一笑:“回路艰辛,将军大可慢些走。”她说完踢着马腹去往众人回合,再不看他一眼。
头领默默地在雪地中拄刀喘息了好一会,雪花在呼啸的北风中夹杂着落下,在他的头顶肩上形成薄薄一片。
许久他才将青衣人的话想明白,站了起来,牵着马向南走去,想了想便有些笑意:“那个女孩说我脑袋不大灵光,怕是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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