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细碎的白朵挤在枝桠间,风一吹,就簌簌落,像撒了场轻软的雪。我站在树下抬头,阳光穿过叶隙,落在花瓣上,亮得有些晃眼——恍惚间,竟和二十年前那个午后叠在了一起。
那时我总蹲在槐树下捡花瓣。奶奶坐在小马扎上择菜,竹篮放在脚边,豆角、韭菜在她手里翻折,沾着的湿泥落在青砖地上,洇出小小的印子。"别捡了,"她总笑着拍我手背,"槐花要落尽了,才好结槐角呢。"我举着满捧花瓣仰头:"落了多可惜呀。"她指了指树顶:"去年落的花瓣,都化成泥肥了树,今年才能开这么多。"那时不懂,只觉得"落"是件遗憾事,像刚捏好的泥人摔碎了,像没吃完的糖掉在了地上。
后来离开巷口,去了高楼林立的城。第一次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看春景,楼下的景观树修剪得整整齐齐,花叶都透着"标准"的精致,却没老槐树那种随意的泼洒——它的枝桠总歪歪扭扭地伸,有的探过院墙,有的垂到巷面,像位不怎么讲究的老人,却把阴凉铺得实实在在。城里的日子快,快得像电梯里跳动的数字,今天赶方案,明天追项目,总觉得"抓住"什么才算安稳,若是哪件事没做好,就像槐花瓣落了,心里空落落的,恨不能把时间倒回去捡。
有次加班到深夜,走在空荡的街道上,忽然闻到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抬头看,是街边不知谁种的老槐树,暗夜里,花瓣落了一地,被路灯照着,泛着浅淡的光。蹲下去捡一片,指尖触到花瓣的软,忽然想起奶奶说的"化成泥肥了树"。那些年没做好的方案,没留住的人,没追上的脚步,不就像这落了的槐花?当时觉得是失去,后来才知道,方案没做好,才学会了更谨慎地查资料;人没留住,才懂了缘分有来有往;脚步没追上,才肯慢下来看看路边的景——它们不是碎了的泥人,是落在土里的花,悄悄肥了后来的路。
去年回巷口,老槐树还在。树干比从前更粗了,树皮上的裂纹像老人额头的皱纹,却更有韧劲。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树下捡花瓣,她妈妈站在旁边,像当年的奶奶那样笑:"别捡啦,落了才好结槐角。"小姑娘噘着嘴:"可是它香呀。"我忽然想,人生大抵就是这样——小时候只看见"香",舍不得"落";后来忙着追"结槐角"的结果,又嫌"落"太烦;直到过了些年头,才懂"落"和"开"原是一回事:没有落的从容,就没有开的热闹;没有空过的枝桠,就承不起新的花。
风又起了,槐花簌簌落下来,落在小姑娘的羊角辫上,落在我摊开的手心里。香得很软,像旧时光里奶奶的声音。忽然明白,人生哪有那么多"可惜"?不过是老槐树的四季:春开花,夏遮荫,秋落瓣,冬蓄势,每一步都认真走,每一段都有它的道理。就像这落在手里的花瓣,不必急着攥紧,让它慢慢落进土里,等明年,树顶又会有新的白,热热闹闹地开——那是光阴在说:你看,失去的,都在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我轻轻把花瓣放在树根下。老槐树的影子落在地上,宽宽厚厚,像个安稳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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