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香里的时光
小学时的节假日,总盼着雨季拉长些,好赶上山里的生菌旺季。天刚蒙蒙亮,母亲就会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背上竹篮、揣上布袋,踩着沾露的草叶往山林里去。那会儿捡菌是正经事,雨季的菌子疯长,青明佬躲在松针下,菌盖还沾着泥;白面菌裹着层白霜,得小心拨开蕨类才能看见。母亲教我认菌,说“菌杆有环、菌柄有托的碰不得”,我记不住太多,只跟着她的脚步,把她指认的“安全菌”往篮里塞。夕阳西下时,竹篮沉甸甸的,回家的路上满是期待——晚上的锅里,终于能添上这口鲜,把寡淡的日子衬得有滋有味。
如今再进山捡菌,早没了“填饱肚皮”的迫切,倒多了份寻趣的闲心。周末换上旧胶鞋,沿着熟悉的山路慢慢走,不再急着装满竹篮,反而会蹲下来看黄腊菌的菌褶舒展,闻粑粑佬自带的淡淡清香。遇到酱红佬扎堆长在腐木旁,能高兴好一会儿,这菌子炖肉最香,是小时候难得的“珍味”。至于油罗菌、硬板佬这些口感粗糙的,或是石灰菌这种嚼着发涩的,我连弯腰都懒得,只捡那些模样周正、吃起来鲜滑的,捡的是回忆,更是对“好吃”的执拗。
捡得多了,就把菌子倒在院坝里的竹筛上,一朵朵摆开。太阳烈的时候,要搬去房屋顶上晒,那里通风好,晒得快。竹筛一层叠一层,风一吹,菌子的清香飘得满院都是。晒菌是个磨人的活儿,得盯着太阳挪竹筛,傍晚还得收进屋里防露水,一来二去,一大竹篮新鲜菌子,晒到十成干,称重时往往只剩几两。母亲总说“好菌子要晒透才香”,我记着这话,晒出的干菌子捏着硬邦邦,闻着满是山野的气息。
晒的干菌子多了,收藏就成了麻烦事。玻璃罐、瓦坛子装得满满当当,妻有时收拾橱柜,会指着坛子唠叨:“这么多,不如卖些换点钱。”我总摆手,说这菌子卖不得。一来我晒的都是好品种,青明佬炖鸡鲜掉眉毛,白面菌炒肉最下饭,黄腊菌、粑粑佬、酱红佬更是样样口感拔尖,哪舍得按市场价卖给别人?二来晒这菌子费了太多功夫,鲜菌子挑拣、清洗,晒干时又耗了那么多太阳,真按市价卖,总觉得亏了自己的心思;可要是卖贵了,又觉得对不起人家——毕竟只是自家晒的吃食,哪能跟人家批量卖的比。
妻其实早看透了我的心思。她嘴上说着“卖一点”,真有人打电话来问,比如老家的亲戚想讨些干菌子,她都会笑着回绝:“我们家这都是自己吃的,没多的,下次有新鲜的再给你留。”这么多年,我们从没卖过一朵干菌子,那些装在坛子里的,是山野的馈赠,更是一家人的念想。
家里干菌子多,妻的手艺也跟着练了出来。炒干菌子的做法她换过好几种,我最爱的,还是她做的五花猪肉炒干菌子。每次做这道菜,妻都会提前把干菌子用清水泡上大半天,泡软后反复淘洗,把藏在菌褶里的细沙洗干净,再挤干水分切成块。五花肉要选带点肥的,切成细条,先在锅里炸到金黄,油香飘出来的时候,再把泡好的干菌子和自家腌的酸辣椒倒进去。大火爆炒时,菌子的香味混着肉香、辣椒香,在厨房里绕来绕去,得把水分炒干些,再添半碗水,盖上锅盖焖上十来分钟。
等锅盖掀开的瞬间,那股子菌香能飘到院门外。干菌子吸饱了肉汁,咬一口鲜得很,五花肉的油香被菌子中和,一点不腻;酸辣椒的微辣又衬得菌子更鲜,配着白米饭,我总能多吃一碗。有时候吃着吃着,会想起小时候母亲炒的菌子,那会儿油少,菌子炒得干香,却也是同样的味道——那是山野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更是藏在时光里的,最踏实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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