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补师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有一项神奇的本领，能修补一切出现裂痕的东西，我的顾客称我为修补师。

这样的介绍似乎是噱头，来我这里修补东西的人，一开始也和你持有同样的想法，可最后我都让他们无话可说。

不信？那我说给你听。

我的修补店位于城市的最角落，即使你漫步走过，也不能引起你丝毫的注意。它的魔力并不在它平淡甚至有些破败的外在，而是，它总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的视线。

只要你需要我，就一定能找到它。

我把这种看似巧合的结果，叫做缘分。缘分到了，自有相遇的那一天，我每一天都在等待我的有缘人。

寒风拍打着窗户，似要将全身热情释放出来。我有些担心我破旧的窗户，会招架不住它的热情缴械投降。

炉火在我身侧，我依旧能感受刺骨的寒冷。我透过老旧的窗户往外看，行人寥寥，偶尔几辆车驶过，留下刺耳的刹车声，偶尔能听见车主的怒骂声。

墙上的分针刚好与时针重合在一起，似乎也要抱团取暖。午夜十二点，是生意上门的最佳时刻，我下意识地挺直腰杆，等着有缘人的到来。若你此刻看见我，肯定会从我的眼里看到奇异的光芒。

“叮铃铃”木门上的铃铛发出脆耳的声响，竟压过寒风的怒吼声。刺鼻的酒味和拖沓的脚步声接踵而至，我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有缘人是一位三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他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眯成一条线的眼，此刻睁得极大，我能看见里面的红血丝，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词：目眦俱裂。

他的眼神有些茫然，眼光没有聚焦点，剧烈起伏的胸膛夹杂着急促的呼吸，我生怕下一刻他会窒息而亡。

更让我感兴趣的是他破旧皮夹袄上的斑驳血迹，他的双手也有未擦拭干净的血迹、我打量他半晌，等着他向我开口。我知道自己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他的声音。

“你你你……”

我快失去耐心时，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发出这三个字。我有些愤怒，但很快平复下来。我露出标志性的微笑，缓缓地说道：

“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过来坐下慢慢说。”我的音色应该还不错，我看见他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他的喉结在剧烈地上下滚动，伴随着咽口水的声音，一步步地向我走过来。

他的脚步有些零乱，从越来越浓重的酒气里，我基本能判断他肯定喝了不少酒，因为某种刺激，将他从醉酒的状态里拉了出来。

或许是那种刺激消失了，他又回到迷糊的状态，可似乎又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迫使他保持冷静。这股神秘的力量就是我要挖掘的痛点，我默默地想到。

我看见他在不断地深呼吸，两拳在身侧紧握拳头，这样的姿势，让我觉得他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对他，我越来越有兴趣。

我递给他一杯热茶，他未曾迟疑片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说道：“谢谢！”声音有些嘶哑。

我又给他添满一杯，他却再未喝一口。

喝完茶后，他似乎慢慢放松下来。我能察觉他的思维开始慢慢转动，此刻，那种刺激回到他的脑海，他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又慢慢张开，脸上布满惊恐的表情。

他脸部表情的变化让我觉得很好笑，可我终究没笑出来。

“你是修补师？你能修补一切东西？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我闯祸了，我需要帮助，现在只有你能帮助我了。”

他的话急促且无厘头，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知道好戏才刚开始。

“先生，不着急，慢慢说。我会解决你所有的问题。”

他的脸上呈现出一副狐疑的表情，随即将视线转移到他的双腿。我知道他在犹豫，在挣扎，他还不能确定是否要将秘密说给我听。我知道这个时候我除了等，别无他发。

5分钟过去，他才抬起头，脸上已恢复平静，眼里是化不开的悔恨。此刻的他和初见时似乎是两个人，我想他的思维到现在才开始恢复。我等着他开口。

“你真的能修补一切东西？包括人命？”他的语气里充满不确定，眼神却迸发出渴望的光芒。

“当你走进这个屋子是，已经相信我有这种能力了，不是吗？”

他长呼一口气，绷直的后背慢慢放松下来。他随即说道：

“我杀人了，你能帮我解决这件事吗？”

“你要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只要我办得到。”见我没说话，他又说道。

“解决？这个词不好。掩盖二字不是更贴切？”我带着微笑反问道。他似乎被我的语调给吓住了，半晌没再说话，只是不停地咽口水，这声音实在是太令我讨厌了。

“为什么杀人？”

我的话将他从呆滞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我……酒喝多了，一个流浪汉缠着我不放，我气急……拔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往他身上刺去，等我清醒过来，他……他已倒在血泊中，我……失手把他杀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嘴里喃喃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坐牢，不想坐牢。”

鼻涕眼泪在他的脸颊流淌，我将手边的纸往他那边推了推。

“为什么要喝酒？”

我的这个问题让他有些错愕，他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我报以微笑，也用眼睛看着他，他的视线在我的微笑里败下阵来。终于，他错开我的视线，开始新一轮的叙述。

从他断断续续却高亢的话语中，我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是一家公司的销售，工作能力一般，在竞争压力巨大的职场里，他只是不起眼的存在。最近公司新领导上位，为缩减成本，进行大幅度地裁员，他刚好是其中之一。

在我听得昏昏欲睡时，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

“我并不是舍不得这份工作，只是家里的老母亲还等着我成家立业。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真怕……真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以手掩面，手背上的血迹依旧清晰可见。我却找到突破口，对这次修补之旅更加感兴趣。

“所以，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不想坐牢，如果坐牢，母亲就没人照顾了。”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说道。

“任何条件你都愿意？”

“只要我办得到。”他的语气里，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果决。

“好，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好。”

他屏住呼吸，身体有些微微颤抖，互握的双手被捏得有些发白。

“这件事很简单，你只要把这件事说给你的母亲听就行，不能有半点隐瞒。”

“就这么简单？”

“嗯。”我点点头。

他有些茫然，随即拼命摇头道：

“不行，不能让她知道，她会担心的。”

“决定权在你。”

墙上的分钟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已是凌晨2点，外面的风依旧刮得猛烈。我有些困倦，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现在你只能相信我，不是吗？”他揉了揉本已杂乱无序的头发，又说道：

“如果我说了，要多久才能知道你已经解……掩……掩盖这件事？”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注意查看这几天的报纸。”

“好！”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起身向我告别，如来时般匆匆而去。

“记得换一件事衣服再回家。”我对着他的背影善意地提醒道。

他的脚步顿了顿，侧头对我说了句：“谢谢！”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我舒服地躺在躺椅上，双手交叉握在脑后，脑海里默想到：

“下一位有缘人，再过不久就应该到了吧。”我在寒风的呼啸声中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醒来脊椎在隐隐作痛，起身为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了。

我喜欢下雪天，大雪总能覆盖住一切肮脏的东西，还视线一片洁白。

刚用过早餐，手中的报纸还未翻开，瞌睡虫又跑出来凑热闹。我放下报纸，想美美地睡个回笼觉。门口叮铃铃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将我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拉出来。

来者是一位老人，她的年龄在六十岁左右，瘦小的躯干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她拄着拐杖，每一步都给我摇摇欲坠的错觉感，生怕她下一秒摔倒在地，好在她顺利地走到我对面。

她有些气喘，面色看着还算红润，及肩的短发梳得很整齐。最让我着迷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像一汪泉水在里面流淌。即使眼角周围布满皱纹，却依旧掩盖不住里面的光芒。

此刻，她正在用她的眼睛打量着我，里面闪动着睿智的光芒，让我无法直视，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先生，我儿子杀人了。”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似乎只是在和我讨论今天的天气很好。

“你怎么知道的？”我有些紧张，说出的话竟有些嘶哑。

“他亲口告诉我的，你有解决办法，对吗？”

虽然是询问，但她似乎早已知晓问题的答案。这样的处境让我很被动，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我要拿回主动权。

“你想拿什么换？”我挑衅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她的声音依旧很平静。

“你的光明，愿意吗？”

“好！”我希望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情绪的变化，可她没有给我任何机会。说完这个字后，她就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没有问以何种方式达成这笔交易。

我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自己才是被剥夺光明那个人。

“希望你说到做到。”

她的话将我拉回现实，我抬头的瞬间与她的视线重叠，她美丽的双眼里迸发出凌厉的光芒，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竟有种窒息感。

她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我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想到马上可以剥夺这双眼睛的光明，我的眼里发出嗜血的光芒。

这笔买卖划算，只需要最后一步，这次修补之旅就可以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窗外开始飘雪，大地被覆盖上一层雪白。

我看着报纸头条，大标题写着：流浪汉因寒冷冻死，严寒天气，减少外出。

标题下面是一张流浪汉的图片，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早已看不清本来面貌。我放下报纸，喝了一小口咖啡，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内心却是雀跃的。

我知道自己又修补好一样东西，同时获得一件自认为最完美的艺术品——它此刻正在我的收藏室发出耀眼的光芒。我为自己感到自豪。

小伙子在几天后的午夜，再一次踏着风雪而来，他的脸上已褪去惊恐与慌乱，挂着淡淡的微笑，忽略那双眼睛，此刻的他竟和他母亲无比地像。

他一个劲儿地向我道谢，感谢我帮他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情，我只是摇头微信不说话话。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道他有很多疑问。可我会回答他的问题吗？当然不会，这是秘密。

“最近母亲身体还好吗？”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他在听完这句话后，双眼变得暗淡下来，脸上的忧愁显而易见。

“并不太好，母亲的视线突然变得很不好，今早摔倒了，现在需要我搀扶着她才能走路。”

“哦，那真不幸。”

一切又恢复平静，天气渐渐回暖，太阳出来了，街道两旁的人多起来。我的视线被门外走过两个人牢牢抓住-----一个小伙子搀扶着年迈的老母亲，慢慢地走着，老人的双眼很漂亮，却黯淡无光。

我感叹道：“这么美好的景色，可惜她再也看不见咯。”

镜子里的自己露出自认为最完美的微笑。

我是修补师，能还原一切出现裂痕的东西。但找我修补东西的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我每天都在等我的有缘人，你会是下一个有缘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