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邓扶霞
陈晓卿说:热爱美食,就是热爱生活。
《舌尖上的中国》相信好多人都看过,第一季和第二季的总导演就是陈晓卿。我这人记性不好,写《好在还有风》时提到英国美食家扶霞,才想起来去年写扶霞之前还写过陈先生。
扶霞写过一本美食随笔《寻味东西》,陈晓卿给她写了推荐序,序的结尾是这样写的:
“如果你是一个热爱美食、热爱生活的人,那么扶霞的文字肯定是你的菜。如果你一日三餐味同嚼蜡,我觉得这本书不读也罢。”
知我者,陈晓卿也。按他的说法,我应该是一个过分热爱美食和热爱生活的人,我的一日三餐,饭也好,面也好,荤也好,素也好,吃啥啥香,每一餐都是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每一餐都是放下筷子后觉得还吃得下一碗饭。因为我吃得香,还喜欢渲染,一家人都会跟着香,都对生活表现出无比热爱。
去年写陈晓卿,是有感于他的另一句话:
“吃百家饭,行千里路,读万卷书”。
陈晓卿的意思是,“吃”是我们参与生活的一种重要方式,也是我们认识世界、品味人生的一条重要渠道。
品味人生,不吃,怎么品得出人生里边的“味”?在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中,吃,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吃”这个动词,应用之广泛,令人叹为观止。吃饭,吃面,吃菜,吃肉,吃素,吃糖,吃药,吃席,吃油大,以上的“吃”比较正常,就不说了;吃酒,吃烟,感觉就比较勉强。吃苦,吃力,吃瘪,吃软饭,吃伙食,吃闭门羹,吃哑巴亏,吃透会议精神,吃里扒外,大小通吃,吃人不吐骨头,吃霸王餐,吃欺头,吃醋,吃惊,吃不消,吃不起,等等等等,有的东西,例如会议精神,看不见、摸不着,怎么个吃法?孙悟空打妖怪,说的是“吃俺老孙一棒!”那一棒“吃”下去,可怜的妖怪,唐僧心甘情愿让他吃,他也吃不成了。(参见拙作《品味人生,只是读书和行路还不够》)
陈晓卿说,自己从小就是一个很馋的人,“永远有一个空空的胃,像饥饿的灶坑盼望柴火一样,焦急等待填进去的食物”。他还说,6岁那年,母亲曾叮嘱他,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更不要跟陌生人走。说完这些语重心长的嘱咐之后,母亲还给他举例说明,说当时县城里有好几个小朋友都是因为贪嘴才被拐卖了的。结果,陈晓卿的第一反应是,还有这好事儿。于是他开始期盼一个陌生人拿着好吃的东西来拐卖他。谁知左等右等,一直没等来好吃的。
我相信,有着饥饿记忆的陈晓卿,拍《舌尖上的中国》,一定充满了激情。
英国姑娘扶霞就不一样了,她没有挨过饿,原本对中华美食有着太多的误解和隔膜。
陈晓卿在《寻味东西》的推荐序中写道:
扶霞年轻时,不远万里来到东方求学,偶然的机缘,开始对中国饭菜产生兴趣。从学做菜入手,她逐渐积累,开始以烹饪技术及其背后文化的角度,向英语世界介绍中餐。一些中餐技巧细微的差异,扶霞都能用准确的语言传达给自己的读者。当然,这些也都得益于她留学中国期间在四川高等烹饪技术专科学校的学习。
中国的美食太过复杂,一位笔名叫三三的美食作家,曾任《美食与美酒》杂志记者,她谈到过采访厨师的前期准备:
采访这些身经百战的厨师,只需几句话,对方就知道你心中有料无料。为了能与他们对话,我开始从上世纪的《中国烹饪》杂志、各地老菜谱入手,再拓展到名家回忆录与手记,后经做历史研究的父亲点拨,翻阅地方志与笔记,试着从气候、河道、战争、人口迁徙等不同方面来理解饮食的形成与发展。(参见三三的《烟火三十六味》)
本土记者仅仅是采访都如此“麻烦”,扶霞呢?
了解中国美食,前提是了解其文化背景。陈晓卿举例说,一些上了档次的中餐厅,菜名都有英文注释。夫妻肺片翻成英文,成了“husband and wife's lung slice”(夫妻肺切片),童子鸡则是“chicken without sexual life”(没有性生活的鸡)。把我笑安逸了。
那只是菜名,烹饪技术呢?蒸、煮、煎、熬、滚、汆、涮、煲、烫、炙、卤、酱、风、腊、熏、糟、醉、酿、炒、炝、炊、烧、爆、炸、灼、焗、焖、炆、烩、熘、焯、煨、烘、炖、煸、烤.....怎么译?
扶霞的翻译应该不是简单的音译或意译,而是用英国人读得懂的语言进行名词解释。例如我们的“清淡”,英文词汇就很难准确表达,换了别人会翻成“bland”(无味)和“insipid”(乏味),一看就没有胃口。
陈晓卿说,在扶霞的笔下,“清淡蔬菜”是对“油腻辣菜”的平衡,“清口小汤”是让一顿“简单肉蔬”多样化的绝佳帮手。因而“清淡”的存在,是中国人对多样餐饭的经营,更是对一种“平衡”境界的追求。这就不是认识意义上的事情了,它上升到了审美的层面。
比语言的隔膜更大的障碍是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价值观念。且不要说国与国之间,就是我们自己,对各地不同的饮食习惯能否认同,对没吃过的东西敢不敢尝试,仍然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在这一点上,扶霞作为沟通东西方文化的使者,对于突破人们的认知障碍,拓宽人们的视野,可谓功莫大焉。而且,要做到这一点,还真的需要“吃贯东西”。
“贯”不是“惯”,指的是融汇贯通,仅仅是“吃得惯”还差得远。
对了,本来是在写陈晓卿和扶霞,然而忍不住还要说一下三三,她的书里有一段话特别令人感动:
那些豪客桌前的家烧东海大黄鱼、涌泉蜜橘、油焖青蟹、咸菜烧马鲛尾等,其背后关系着无数农夫、渔民、屠户、小贩养家糊口的生计。连接厨房与产地的物流车,每日披星戴月,奔驰于高速路上。在我眼中,竹林、橘园、鸡舍、蟹田、瓜棚,这些自然生长、耗费心力的真滋味,之所以能存在,是因为还有一条生存的通路。
你参与的是生活,无意中成全的却是他人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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