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类人

如果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呈现出来的是一片冷峻的山川，断裂的冰痕遍布封冻住的灰白色湖面，凝结的空气中飘荡着萧瑟的白色粉末——如果是这样，那么这种真相为什么值得人追求？

也可以“如果不是这样”。无所谓。因为分明有人看到不一样的景致。人们看到怎样的景致，就生活在怎样的景致中。看到不一样的景致的人们彼此陷入战争，他们为了争夺真理的控制权而争辩不休。这种争辩的罪魁祸首是普罗泰格拉。但是，普罗泰格拉是无罪的，有罪的是人类理性。人类意识到了具有诱惑性的怀疑，于是对于一些人来说，就再没有幸福。

痛苦有时候是作为一种选择而进入人生的。人们深思熟虑地选择痛苦，并不能自拔。讽刺之处就在于，看起来越是愚昧、简单的人，就越生活的豁达开朗。对于他们来说，云就是云，鸟就是鸟，阳光意味着美好，生活值得眷恋。他们追求着世俗的利益，只要不走火入魔，他们是可爱的。他们品尝着生活然后死去，而另一些人则品却品尝着苦涩的生活然后死去。

苦涩对于那些人来说，却有一种上瘾的感觉。有一种饮料，只要喝下一口，就会想要第二口。不可名状的内驱力推动着他们向前去，他们从石头缝里凿除快感，而为了这一丝丝的快感，他们拼尽全力，汗流浃背。他们像一群西西弗斯，只有在把巨石推到顶端的那一刹那，才感觉到快乐；其余时间，都是痛苦。

这两种人，实在是没有必要互相嘲笑。因为一方并不比一方在任何方面更优越一些。一方选择了愚昧和快乐，他们有时候也会感到困惑，这种困惑给他们带来痛苦；另一方选择了智慧和痛苦，他们却仅在极少的瞬间内才感到快乐，这种快乐又给他们带来痛苦。“醍醐灌顶”是个悲剧性的词语。

真理的问题的并不重要。人们依靠什么而活才重要。没有真理，我们显然可以活下去。我们甚至可以在编造的谎言中活下去，正如奥威尔的那部作品写的那样。但是，我们不能没有任何依靠的活下去。这才是关键。因此，对于大众来说，抓住个什么比抓住真理更为要紧。只要看起来结实，尽管内部空虚脆弱，靠上去也能给人一种踏实。

但有些人却非要刨根问底。他们拿着锤子、凿子、斧子，东敲西打。他们是天生的怀疑主义者，也是胆小甚微的人。他们无法使自己的灵魂安息，因为他们始终无法确认，面前的这一面墙壁，到底是薄如草纸，还是厚如壁垒。他们因此失误了，他们的灵魂于是找不到依靠。

他们是费力爬到羊毛顶端的人。这个过程中有些人从羊毛上摔下来，死去了。另一些人安心地生活在羊毛下面。这两类人如果抬起头，都能看到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