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的外婆快要不行了。
老师没有回临安看她,因为她不是一个被子女们喜爱的人。
她有三个孩子,一女二男,老师的妈妈是老大。她对女儿从小就不好,冬天睡的是席子,吃食上从来只管不饿死,也经常动女儿的东西。万幸的是她的丈夫很疼女儿,可惜经常忙得着不了家。有一次丈夫回家的时候悄悄地塞给女儿一些粮票说:“你自己藏好,千万别又让你妈看见了。”后来女儿把粮票藏在纸板箱里,没隔多久却看到纸板箱上新装了锁。纸板箱被上锁,女儿撕开纸箱,发现粮票已经被拿走了。像往常一样,她反而责骂她油偷拿家里的东西。
她不吃盐、不吃油,是真正意义上的油盐不进。
丈夫去世后她本来是住在老师家的,却总是和自己女儿吵架,时常会指着卫生间里的肥皂等叫嚷着:“这是我儿子的东西。”在她的思想里儿子的东西全是自己的,女儿不过是泼出去的水,是只能给家里人做活的。如此互相嫌弃后她便自己搬了出去。
重男轻女的她在年轻的时候常无所事事,是位家庭妇女,旧时候丈夫有着一百五十元左右的工资。一个六七十高龄耳聋又不肯戴助听器的老太,跑进网吧里偷别人没喝完的饮料倒掉卖空瓶子,记不清路却喜欢往外跑让家人接到无数个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新买的裤子要在裆部打满补丁,生活上节省到苛刻。摔断过脚摔断过手,只因二十年前的一场胃结石医生建议少吃盐,便不肯吃盐至今导致了身体低钠。
老师的大舅患有抑郁症,离异,曾和她住在一起。大舅还年轻时她不停地和大舅说他的妻子在外面偷了人,妻子很好,却也受不了这么久的污蔑。大舅和大舅妈准备复婚的时候却又被她阻止。后来大舅终于因为受不住她不断出事带来的精神崩溃,把她送去了老师的小舅家,直到在无人的家里摔断手后被送去医院。
医院里对她已经没什么可治疗的了,医生一直建议她出院,多年来的胆结石、骨伤和脑溢血等恶疾让她只有静卧在床等待生命最后一刻钟声的敲响,即使她已不能够再接受来自外界的任何声音,回归孩童般真切的无知,拥有一样看到亲人欢悦的眼神。对于自己的病情,她是一无所知的,可听不到也好,亲人们连说话都无需避讳了。
“她对前去照顾她的女儿说:“你有一个好女儿。”
老师的妈妈本不同意她出院,想着至少还能挂水减轻一点痛苦却也无奈于少数服从多数。老师不久前本想回临安看她,大舅小舅却都说,那儿忙,还是别来了。
人老了身体总会像走动了大半辈子的钟表一样生锈,自己好像不知道,可亲人知道。而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也总是影响深远,没入骨髓。
我看见解放前的深山飘雪时刻一个单薄的身躯挑起柴木,我看见笨拙的双手掉落木筷,我看见从上挥下的鞭绳。我听见耳旁的叫骂,我听见夜晚身侧陌生人的喘息。
很多年过去了,天安门城楼上举行新的大典。短发女子闯入深山,“现在已经解放了,我要把我妹妹带走。”
一时无语凝噎。
老师的大舅曾因这样的种种上过报纸,回望过去,是不是会发现现在生活的苦痛远远比以往少的多呢?
幸好,从老师的朋友圈得知这周末他们举家颠簸赶回临安,老师还在上幼儿园的女儿蹦蹦跳跳,竟也带去了不少生气。走进病房时她正在挂水,是真正的盐水没有一点药物。看到自己的外孙女时她两眼放光,激动地高声喊叫老师的名字,家人在时一直不肯睡觉,双手紧紧攥着老师带去的红包贴在胸口,不住说着谢谢谢谢。
或许一个人走到末路的时候,我们就该原谅他或她此前所有的罪恶,任何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只有放下,才能获得心灵的救赎。
所以,把该放下的东西赶紧放下吧,人生会快活很多。
“你有一个好女儿。”病榻上形容枯槁的她对自己的外孙女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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