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绿茶

作者 王静波

   

    爸爸的牙齿补了几回，总还是有些问题。他说种的下牙与原生的上牙咬合不好，用不上劲，吃不动瘦肉、鸡肉、排骨，吃苹果也费力。

    今天晚餐，小翠把一盆炖得烂熟的猪蹄摆上餐桌。猪皮、肉、筋、骨头黏黏糊糊一大盆，肉香夹着桂皮香味，从氤氲的热气中分离出来，热切刺激着人的味蕾。猪蹄上的肉大都离开了骨头，一坨坨蓬松着，浸在汤里，还连着骨头的，筷子一戳，就剥落了。爸爸连说好！好！

    饭毕，父亲对刘说：“你喝一杯绿茶吧？”

    “不用，我吃哈密瓜”。

    “是今年的新茶，龙井茶呢。”爸爸起身要去拿茶叶。

    “真的，我真不用，您留着自己喝”。刘还在推迟。

    妈妈在一旁笑道：“你爸爸呀，有不得好东西，有了就要拿出来显摆的”。妈妈明显没懂爸爸。

    这茶叶是爸爸的学生送的，新出的龙井茶，据说1000多块钱一斤。价钱是贵的，茶也肯定是好茶，但更重要的是，这是20多年前教过的学生送的，价值无法估量。爸爸本来是要自己慢慢泡，慢慢品的。爸爸似乎不知道妈妈在笑话他，完全不像平时那样机警及时地予以反驳。他似乎抱着非常认真诚挚的心愿，一定要让他的大女婿喝一杯他的珍贵的茶。

    我明白爸爸的心意。昨天晚餐，桌上的荤菜有小炒瘦肉、腊肠、糖醋排骨。刚吃几口，爸爸就不断弄牙齿，牙夹着菜了。“小翠，你的情商好低呀，爸爸的牙不好，你为什么不把肉炖烂呢！你至少要做一个爸爸吃得动的荤菜嘛！”性情温和的刘竟批评起人来。小翠在我这里工作近十年，刘从未批评过她。他是很少对人说重话的。

    小翠在厨房，不知她受了批评是何表情。但我知道，真正该批评的是我。小翠做什么菜，怎么做菜，我完全可以指挥，但我不曾要求她把肉煮烂，以照顾爸爸吃不动的困难。我总以为吃不动肉，可以喝汤，吃鱼，喝牛奶，吃杂粮糊糊，营养是不会缺的。在爸爸要求吃肥肉时，我只是提不同意见，说爸爸有慢性胰腺炎，不能吃太多猪油。

    牙齿不好，吃不动的人，也想吃美食，吃东西不仅求营养更是求享受。我竟一直没想到这个理儿。

    爸爸拿来龙井茶。罐装的茶叶还没开封。

    “用玻璃杯泡绿茶更有味道。”爸爸到橱柜拿了个带柄的玻璃杯，用清水洗了，甩干净，接了开水，泡上茶，放到刘的手边。“你看，这茶绿得很特别吧”，刘还在吃哈密瓜，含糊应着“嗯嗯”。

    我用手肘碰了一下他，小声说，喝吧，爸爸最珍贵的茶。

    爸爸走开，去找了一个精致的瓷盖来，盖在茶杯上，说不要让茶香跑了。

    刘似乎也明白了爸爸的心意，端起茶来，大声说“好香，好茶！”然后小心地嘬了一口，又一口。

    这杯茶，绿得通透，香得浓郁。

                    2021.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