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尽心章句上》
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门也,若在所礼。而不答,何也?”孟子曰:“挟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勋劳而问,挟故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
滕更是滕国国君的弟弟,孟子的学生。因为身份特殊嘛,按理说应当重点照顾的,这种情况我们今天再熟悉不过啦。就好比局长的孩子在咱们学校就读,校长就要跟老师打招呼啦,“孟老师,滕小更是老局长的公子,您照顾一下。”没想到孟老师不给面子,滕小更来请教问题他老人家还不希得回答。所以公都子(孟子的另一个学生)就奇怪了,问:“老师,滕更这样的学生咱不是要礼遇的吗,您怎么好像对他不感冒呢?”
孟子说,有几种情况我不爱搭理:仗着自己有地位来问,仗着自己有水平来问,仗着自己年长来问,仗着自己有功劳来问,仗着老交情来问,这些情况下我都不搭理他们,腾更占了两条。
年轻时候读到这一段,觉得孟子很屌,这样的老师有性格,我喜欢。
混了大半辈子以后,特别是自己也做了老师之后才发觉,我当时的想法,是把孟子看浅薄了。
真正学问高、工夫深的人,都是很谦和的,没有一丁点儿架子。孟子这样的大学问家,存养工夫这么深,怎么会在学生面前使性子呢?况且孟老师还是如此地热爱教育事业。
《孟子·尽心章句上·第二十节》: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这是孟子的教学方法。
真正爱学习的人,是不会把学习这件事跟面子关联起来的,挟长挟贵就是在老师面前要面子,要面子还怎么能用心学习呢?朱熹在评论这件事时说:“有所挟,则受道之心不专,所以不答也。”
尊师重教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美德。你可以质疑老师的观点(当仁不让于师),但是对老师这个人,必须要恭敬,挟贵挟长就是不恭敬,不恭敬的原因就是面子在作怪。
所以,孟老师观机逗教,首先要打掉他的面子,因为面子是学习的最大障碍。
这样的方法孔子也用过。
《论语·阳货》: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对此,孟子解释说:
“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不知道孺悲和滕更是否领会了老师们的良苦用心,从而有所学习,典籍里就没有记载了。
《左传》里倒是记载了一则老师善教、学生善学的故事。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自卫如晋,将宿于戚。闻钟声焉,曰:「异哉!吾闻之也:『辩而不德,必加于戮。』夫子获罪于君以在此,惧犹不足,而又何乐?夫子之在此也,犹燕之巢于幕上。君又在殡,而可以乐乎?」遂去之。文子闻之,终身不听琴瑟。
季札是吴王寿梦的小儿子,是当时名动天下的大学者。他的几个哥哥们都想把王位让给他,但他不愿意,他选择做个学者兼外交家,周游列国,广交朋友。
公元前544年,季札北上中原列国展开巡回外交,结束在卫国的访问后下一站去晋国,中途计划在戚邑住一晚上。戚邑在晋卫边境上,是卫国执政卿孙文子的采邑。
当时晋国是天下霸主(相当于现在的美国),晋国通过在各诸侯国培养代理人来干涉各国的政治。孙文子是卫国的执政卿(相当于常委),同时也是晋国的代理人。当时卫国不太平,孙文子和国君卫献公都很嚣张,斗争的结果是孙文子把卫献公赶跑了,立了卫献公的弟弟卫殇公。卫殇公即位后又把孙文子赶跑了,多年后卫献公又杀回来,把卫殇公干掉了。这来来回回的变动中,都少不了孙文子的身影。卫献公复位后,孙文子回不了国都,一直住在戚邑。直到季札来访的这一年,卫献公也挂掉了,他的儿子卫襄公即位。
季札到了戚邑正要住下来,忽然听到音乐声音,那个时代大户人家吃饭时都要奏乐的。季札说,“怪了,我听说”与人争斗而不修德,必招杀戮“。夫子(孙文子)得罪了国君,只好呆在这个地方,忧惧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听音乐呢!他现在这个境遇,就好比燕子把窝建在帷幕上。国君(卫献公)死了还没出殡呢,怎么能够奏乐呢(不合礼制)?”于是就不住这儿了。孙文子听说了季札的这番话以后,终生不再听音乐。
孙文子也算是一个好学的人了,所以他的谥号才有一个“文”字。
到了今天这个时代,教育成了服务产业,老师成了服务的提供者,学生购买老师的服务,师生成了交易的双方,于是这种生猛的“服务”也少有老师敢提供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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