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少年郎——岷江边那抹鲜亮的青衫
要追溯苏轼的起点,总绕不开眉山。
那是景祐三年(公元1037年)一个清冷的早晨,蜀地特有的薄雾还笼着青瓦,一声清亮的啼哭从苏家宅院里传出——后来将闪亮整个大宋文坛的那颗星辰,就这样悄然降生在这片氤氲着书香与人间烟火气的土地上。
眉山,是岷江温润臂弯里的一颗明珠。江水带走了岁月,也沉淀了此地深厚的文脉。苏家虽非钟鸣鼎食之家,却有着最难得、更珍贵的家风传承。苏轼的祖父苏序,是位活得极自在、极通透的老头。他不爱追名逐利,反倒热衷酿酒和写诗;兴致来了,新酒开坛,便邀左邻右舍聚拢来,听他在家中屋檐下,顶着微醺的夕阳,放声吟诵自己的新作。他不强求儿孙死啃经书,那份“诗酒趁年华”的率性和豁达,却像春雨,无声地渗进了少年苏轼的心田,让他早早懂得:活着,原来可以这般有滋有味。
苏轼的父亲苏洵,更是以自身经历给苏轼上了一堂生动的“人生课”。这位后来名震文坛的大家,年轻时也曾“游荡不学”,直到二十七岁才幡然醒悟,一头扎进书堆,闭门苦读十年,终成大器。父亲这段“大器晚成”的传奇,没有成为家族的遗憾,反倒让少年苏轼豁然开朗:人生的精彩,不在于起跑时间的早晚,而在于找到心中那团真正燃烧的烈火。
若说祖父和父亲给了苏轼骨架与性情,而苏轼的母亲程氏,则为他注入了灵魂的血脉。这位出身书香门第的才女,不仅教苏轼读《论语》《孟子》,更在灯下为他铺开历史的画卷。最让苏轼刻骨铭心的,应该是母亲讲述《后汉书·范滂传》的那个夜晚;当听到范滂为正义舍身取义,与母亲诀别时,年少的苏轼心头震动,仰脸问:“娘,若我长大后学范滂那样,您舍得吗?”摇曳的油灯光下,母亲轻轻抚摸他的头,目光如炬,字字千钧:“你若能做范滂那样的真君子,娘为何不能做范滂的母亲?”那一刻,母亲眼中跳动的火苗,仿佛也点燃了苏轼心底的火种——一颗关乎道义与风骨的火种,从此照亮了他漫长的一生。
在这样丰盈的家风里,苏轼的少年时光,是书斋墨香与山野灵气的奇妙交融。他和弟弟苏辙,常在父亲的书案边探头探脑,看狼毫在纸上翻飞,听父亲纵论古今;也爱跟着祖父下田,看农人弯腰插下翠绿的秧苗,听风吹过稻浪的声音。这些鲜活的点滴,日后都化作了他笔尖的灵气:多年后那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眼前浮现的,不就是眉山城外岷江岸边那个生机勃勃的春天?那声“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耳畔回响的,何尝不是少年时熟悉的乡村交响?
少年苏轼的才情,也早早展露锋芒。十七岁那年,他提笔写下《夏侯太初论》,其中一句“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让父亲苏洵读罢又惊又喜——这孩子不仅饱读诗书,更已懂得洞察人心幽微、世事百态。后来,他在《南行前集叙》中回忆这段少年时光,说自己“年少的时候喜欢发表议论,也喜爱背诵古人的诗文作品”,那份痴迷,不为功名,而是纯粹源于文字本身的魔力:“每得一篇,必字字咀咽,务穷其旨趣”。这份对文字近乎敬畏的热爱,成为他一生挥毫泼墨的底色。
那时的眉山少年,尚不知命运的长卷将如何铺展。他只是时常站在奔涌的岷江边,看滔滔江水浩浩荡荡向东流去,胸中激荡着“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的豪情壮志,眼底闪烁着对遥远世界的无限向往。
他或许也未曾预见,未来几十载人生跌宕、宦海浮沉、万里漂泊中,支撑他度过无数风雨暗夜的,正是眉山这方水土赋予他的——那山野的灵气,那书斋的墨香,还有母亲点燃的那盏不灭的风骨心灯。这,便是东坡生命的底色,坚韧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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