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觉醒来,猛然发现大连居然趁着昨夜的寒风又下了一场大雪,这春天的雪就像热汤里翻滚的白沫,铺满了树下,树上,和刚刚焕发的花枝上。按道理讲,作为一个南方人,一个向来与下雪近乎素昧平生的人,我顿时感到欣喜十分,着急忙慌地便奔走相告,但这种热心的行为在一众北方人或者是还缠绵在梦境里的南方人看来却是很奇怪的,奇怪但能理解这也许也是人和动物的巨大不同吧。 但我确实是很难心平气和下来,其一堆雪人很好玩,其二打雪仗很快乐,其三作为一个西南之地的土著居民(如果不算上我那不知还剩多少的长江中下游血液)我是很惊讶四月还有雪可飘之事的,虽然这里是东北,和蒙古高原差不多一个纬度。但想来如此便一定如此吗?鄙人小时候曾喜欢恐龙,于是鄙父便欣喜若狂,认为我未来必将成为一个考古学家,但后来我又喜欢踢足球,鄙父便又以为我以后必将成为足球巨星为国争光,到后来带上了眼镜踢不了球了改读史书,鄙父便又笃定我又将成为一名伟大的历史学家…… 但事实是,直到现在我都还是一事无成,既不是考古学家,也不是足球巨星,更当不了历史学家。但显然并不仅仅只有我会去操心苏格拉底的哲学三大问,我也不想做色拉叙马霍斯去自找不快,所以我们还是谈谈雪吧。 岑参曾写过一首诗,叫《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里边有这样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讲得就是这一夜的大雪忽然落下,积在老树的秃枝上,到第二天早上一看,就好像春天开的白色梨花一样,但是说来惭愧,作为一个南方人鄙人其实也分辨不出哪株是梨花的花朵,只是知道下雪这天小广场两旁的树上倒是已经开了不少野桃花,白的更白,粉的粉白,都载着雪,颇有点“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的感觉在。至于那白雪啊,调戏完了花儿,也就这么懒洋洋地烂泥一般趴在树荫底下,等着太阳光照过来,等着接它们再回到天上去,回到它们出生的地方,等到下一个冬天的百花沉睡之际又又化作天空的旅人落下来凡间来,趴在枝头上,让过路的行人好歹不至于完全无花可赏。也许这就是雪吧,在诗人眼里不过是鲜花们拙劣的模仿者,等一到了春天,这白雪也就与繁花相形见绌了。但话又说回来,当年那个武判官的驻地在轮台,而轮台又在西北,那年头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绿化工程,所以每到了春天,将士们大概是少不了被塞外的狂风给抹一脸黄沙的,更别提什么赏花弄叶之类的风雅韵事了,所以也许在可能十几年都没有回过长安的武判官先生看来,这冬日里挂满枯枝的白雪倒比那未曾谋面的白花更令人亲切吧。 但单论雪对于我其实却并不算完全陌生,因为在鄙人的童年时代气候还没有变得像现在这般炎热,所以在位于北方一些的老家还时而可在过年前后见那么一两场雪,那时候往往是天还微微亮,家里的大人们都还不起床,我们几个小孩子就穿得圆滚滚的,偷着跑到后山去,享受城市里难得的欢快时光,白花花的雪花从天空降下来,落在已经收割过的秸秆上,冻在水渠里,躺在小溪边,天虽然阴沉沉的,但孩子的心却总是可以保持炽热,只是后来便很少降雪了,农田里也改种了甘蔗,小溪里也填上了混凝土改成了大马路,连记忆也会像老照片一样泛黄,只是每每重新追忆起过往时,却总是带着一股不可言明的温暖,模糊而亲切,就像冬日里冒着白气的火锅,永远氤氲在心头。 但是言归正传,鄙人说来还是要感谢鄙父,首先因为他是个湘南农民,所以我才有雪可看,然后他去了南方,所以才有了我,所以大连才多了一个在春天堆雪人、打雪仗的南方人。但鄙父究竟多少年没见过雪了,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我小时候的那场雪就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过的故乡的雪景。但我很少关心,他也很少说,所以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小时候每一次和亲族里的小伙伴们漫山遍野地疯玩,尤其是在老屋的后山上的那一片竹林间——鄙父当年亲手载的,没命似的跑,笑声不小心吵醒了睡梦中的竹林,竹叶“沙,沙”着,也回报给孩子们一件件雪白的披纱。当然,疯狂过后的结局往往是孤零零地呆在屋子里好几天出不了门,因为我往往只有一双鞋,而它们踩进了被雪泡化的泥巴里。不过我被数落这种事鄙父一般是不参加的,他更喜欢和当年一起闯天下的老朋友们一起喝酒,他们这帮人就是这样,不管当初有什么小过节,过了几年不见面便又是好酒友,而且一上了酒桌就必定是先干了白的再喝啤的,等醉到路都走不稳了还要大声地用我听不懂的土话互称辈分。也许不止我一人有过这般的经历吧,但长辈们有时也像水浒里那一百八个好汉,会逞一时英雄气,也有时实在不像话,而等你坐到他们身边,点上一支烟,他们便又会向你分享他们年轻时的那些我们已经经历过或者还没经历的光辉岁月。但当时的我只是百无聊赖地趴在门前条凳上,远远地看着那片田里的绵雪,慢慢地,静静地,就这么融化在了春光里。 鄙人喜欢看雪,也喜欢看天空,那是雪来的地方,也是大地上所有雪的归宿,这不禁令人想起一句诗“青山一道同风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也许今晨的雪就是昨夜的月留给太阳的银纱,而今晚的星空则是今朝的太阳回赠给明月的白雪。不过说到底我喜欢下雪其实还是因为雪是很有趣的,其一可以堆雪人,尽管只能堆得很小,其二可以打雪仗,虽然对手只有几根刚刚换完绿叶子的毛竹,其三白雪也权且可以装点一下还光秃秃的树梢,其四白花花的雪也还可以让像鄙人这样的南方人还多留些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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