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南宋儒学家范浚为研究对象，探讨其作为地方知识分子的典范意义。范浚隐居浙江兰溪香溪之畔，其学术与文学成就却超越了地理局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香溪学派"。本文从"深耕地方"、"升华母题"、"内省观心"与"多体实践"四个维度，系统分析范浚如何实现从"地理江村"到"精神旷野"的跨越。研究表明，范浚的个案雄辩地证明，地方性非但不是创作的桎梏，反而可以成为构建独特文学世界、抵达普遍人类精神的基石，从而为当代地方作家提供了强大的精神自信与可资借鉴的方法论。
关键词：范浚；地方作家；文化自信；香溪学派；心性论
引言
在当代文学场域中，"地方作家"的身份认同常伴随着一种结构性焦虑：他们既渴望植根于特定的地域文化土壤，又迫切希望获得超越地域的普遍认可。这种"中心"与"边缘"的张力，使得地方作家的创作自信面临严峻考验。
然而，将"地方性"视为一种先天劣势，是一种历史的短视。回望中国学术史，许多思想文化巨擘恰恰是从地方走向经典。南宋大儒范浚（1102-1150）便是一个极具代表性的案例。他终身隐居浙江兰溪香溪，未涉仕途，却以其精深的心性之学和文学创作，吸引了包括朱熹在内的后世学者的推崇，其思想被吸纳进主流儒学体系。
因此，本研究提出核心论点：范浚的生涯轨迹与学术成就，为当代地方作家提供了一套完整的"精神破壁"范式，即通过系统性地将"地方性知识"升华为"普遍性智慧"，在深耕本土的同时，实现精神的旷达与价值的永恒。
一、深耕"江村"：地方性作为建构文化场域的根基
范浚的"地方性"并非被动承受的命运，而是一种主动的战略选择与精神建构。其关键在于，他将地理意义上的"香溪"，成功转化为一个具有生产性与辐射力的文化场域。
1.1 主动的在地化实践与文化资本积累
面对朝廷的多次征召，范浚选择了"身隐"。但这并非消极避世，而是以地方为基地进行积极的文化创造。他创办"香溪书院"，聚徒讲学，这不仅是一个教育机构，更是一个思想生产与传播的中心。通过这一实践，他将个人的"隐居地"转变为公共的"学术场"，使"香溪"从一个地理名词升华为一个文化符号。此举与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所提出的"场域"理论不谋而合——行动者通过积累文化资本（如学问、声望、弟子）和制定策略，能动地构建属于自己的权力空间，从而在更大的文化权力结构中赢得一席之地。范浚并非拒绝整个文化体系，而是在体系内部，通过深耕地方，开辟了一条独特的价值实现路径，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香溪学派"。
1.2 沉潜的深度思考与环境赋能
远离政治与文化中心的喧嚣，香溪为范浚提供了沉潜思考的绝佳环境，这体现了一种深刻的"环境赋能"。正是在这份由地方赋予的静谧中，他得以系统构建其以"心性"为核心的哲学体系。其著作《香溪集》中展现的思想深度与系统性，证明了"地方"所提供的专注、沉淀以及与日常生活的紧密联系，是思想创造不可或缺的要素。这与当代作家如陈忠实隐居西蒋村查阅县志、走访乡民，最终创作出承载民族命运的《白鹿原》的经历异曲同工。同样，作家阿来对川西阿坝地区的深度书写，也印证了与特定地理空间的深度结合，如何能催生出既具地方神韵又有普遍意义的文学杰作。二者均验证了地方不仅是素材来源，更是深度创作的催化剂。
二、心向"旷野"：在地方母题中探寻普遍人性
范浚的卓越之处，在于其从未因身处一隅而让思想变得偏狭。他始终致力于从地方性的生存经验中，提炼出关乎人类命运的普遍母题。
2.1 "出处"矛盾的在地化解
"出世"与"入世"（出处）是中国古代士人的核心精神困境。范浚以其布衣身份，在香溪之畔对这一母题进行了独特的解答。他的"不仕"，并非对儒家责任的背弃，而是通过在民间讲学立说、涵养德行来践行儒家理想。这种"隐而能鸣"的方式，为"士"的价值实现提供了另一种范式，即道德人格的完善与思想文化的创造，其价值并不低于事功，其场域可以在地方。这使得他的个人选择，具有了普遍的哲学意义。
2.2 "心性"议题的普世关怀
范浚思想最具光彩的部分，在于其对内在世界的深刻洞察。其《心箴》等作品，聚焦于欲望、本心、修养等内在议题。这些议题超越了一切时空与地域的限制，直指人心本身。正如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所言，伟大思想家所探讨的是关乎人类存在的"永恒哲学"问题。范浚在香溪畔对"心性"的探索，正使其学问汇入了这一人类共同的精神河流。这正如新疆作家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中，通过对黄沙梁的驴、马、虫子的极致描写，探讨的却是时间、生命与孤独等全人类共同的"旷野"命题。
三、精神"破壁"：内省作为沟通地方与世界的桥梁
范浚实现"破壁"的核心方法，在于其极致的"内省"功夫。他将哲学思考与文学创作的焦点，坚定地指向了自我的内心世界。
3.1 内省的真实性力量
范浚的"心学"强调"反躬内省"、"存心养性"。"反躬内省"作为方法论，要求创作者进行严格的自我审视，包括察识念头的生灭、追问行为动机、以及进行批判性的自我证伪。正如范浚在《心箴》中所言，要像防备敌人入侵一样警惕不善念头的萌发。"存心养性"则作为目的论，强调通过持续的修养功夫来滋养本心，包括操存舍亡的持守、集义读书的滋养，以及主一与敬的专一。
这种系统的内省实践，使范浚的文章摆脱了浮泛的应景之辞，充满了真诚的自我对话与剖析。这种对内心世界无伪的观察与记录，使其文字散发出强大的真实性力量。在当代非虚构写作中，范雨素的《我是范雨素》正是通过毫无遮掩地呈现自身在城乡夹缝中的内心波澜，使其笔下的"皮村"生活成为千万底层打工者共同的命运缩影，印证了内省真实性的共鸣力量。
3.2 从最深的地方性到最广的普遍性
范浚的创作路径揭示了一个关键规律：对自我内心挖掘得越深，所抵达的人类共通情感就越普遍。当他细致入微地描绘自身的意念波动、道德挣扎时，所书写的已不再是"宋代兰溪士人范浚"的个别经验，而是"人"作为一种存在共同的内心景观。
这一路径包含三个层次：首先，深掘地方经验中的"人类共性"，将具体的地方故事转化为全人类共通的情感语言；其次，构建"地方作为世界隐喻"的象征系统，使地方成为探讨普遍困境的思想容器；最后，锻造"在地性"与"现代性"交融的叙事语言，创造既带着土地芬芳又经文学技艺提纯的独特表达。这种通过极致的内向探索而实现外向沟通的路径，为地方作家打破地域壁垒提供了有效策略。
四、多体实践：文体通才的综合性自信
范浚的文学自信，还体现在其不囿于单一文体的综合性实践上。他在论、议、记、箴、铭、赋、诗等多种文体上均有建树，这构成了他作为地方文人的综合性表达优势。
4.1 文体互济的表达策略
这种"文体通才"的能力，使其思想表达得以"因体施教"，游刃有余，形成了一种"文体互济"的综合性表达策略。深刻的哲理用"论"文进行系统阐述，人生的警策以"箴"铭实现凝练表达，景物的感怀则借"诗"赋来抒情言志。例如，其《心箴》以精炼的箴言体直指修养核心，而其《答罗骏夫书》等论著则以严谨的论说体展开心性思辨。这种跨文体的驾驭能力，不仅全面展现了他的学养与才华，避免了单一文体可能带来的表达局限，也极大地增强了其作为一位"地方学者"的表达自信与传播效力，使其思想能够以最合适的形式触达不同的受众。
4.2 对当代创作的启示：超越体裁的定势
对于当代地方作家而言，范浚的多体实践启示我们应超越单一的体裁定势。掌握多种文学形式，意味着能够更灵活、更充分地挖掘和表现地方资源的丰富内涵。正如蔡崇达在《皮囊》中融合了传记、散文与小说笔法，才如此深刻地书写了小镇家族的命运与时代冲突；而韩少功在《马桥词典》中则采用词典体这一独特形式，对地方性知识进行了百科全书式的文学呈现。这种文体的自觉与创新，极大地拓展了文学表现疆域。在媒介融合的时代，这种能力更显珍贵，它要求创作者根据内容本质选择乃至创造最贴切的表达形式，从而实现从"写什么"到"怎么写"的全面自信。
结论
范浚的个案，为当代地方作家的自信建构提供了历史镜鉴与理论支撑。他的成功路径可概括为：以主动的姿态深耕地方，将其建构为文化生产的基地；以超越的视野聚焦人类普遍母题，提升创作的精神境界；以真诚的内省探照内心，构筑沟通世界的桥梁；并以多样的文体实践，全面释放创作潜能。
他的经历雄辩地证明，"江村"与"旷野"并非二元对立。一个作家的成就，最终不取决于其物理坐标，而取决于其思想的深度、视野的广度与内心的真诚度。对于当代地方作家而言，重要的不是焦虑于身处何地，而是应思考如何成为"范浚式"的创作者——立足脚下的"香溪"，心怀精神的"旷野"，最终在地方性与普遍性的创造性融合中，实现自我的文学价值与文化使命。当一位作家的内心足够丰盈、视野足够高远时，他所立足的"江村"，便是他的"旷野"；他所书写的片刻，便是永恒。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