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做完了该做的事，无聊。随手翻开一本老书，一片叶子无声的滑落出来。是一片剪成扇形的杨树叶，时光把它变成了棕褐色，薄脆得像一张煎饼，脉络的地方已经有了丝丝镂空。
什么时候把它夹进去的，不大记得了，应该是初二的上学期吧？看着它的形状，我不禁莞尔，回忆也如这扇形的叶子一般，散射开来。
青春年少的时候，有一阵子我疯狂地迷恋上了搜集叶子，花的叶子，树的叶子，草的叶子……夹满了我当时仅有的十几本课外书。
收集叶子的爱好，源于一堂初中的动手实践课。老师让我们每人准备一片树叶学习做标本，结果我给忘记了，于是趁中午吃饭的时候，跑到学校前边的一条灌溉渠边，摘了一片不知名的小灌木叶子。
上课的时候，新来的生物老师拿着我的叶子看了好久，然后走到讲台上，对同学们说：“我提前好几天告诉你们准备叶子，就是让你们精心选择一下，可你们看看自己的叶子，有的发黄有的带斑点有的边缘破损，你们拿的都是随处可见随手就摘的树叶，可你们连挑一片完美的叶子的耐心都没有……
老师又举着我的叶子：“看看这位同学，这片叶子形状奇特，不是常见的树种，叶子边缘完整，叶脉清晰，叶面整洁，可见这位同学是用了心的。我们的叶子是要制成标本的，所以选叶子一定要仔细。叶子标本可以放相框里当摆件，也可以夹在书里做书签，想象一下，如果你家的墙壁上挂着各种颜色的叶子标本，如果你们的书里夹着各种形状的叶子书签，这是多么美多么浪漫的一件事啊……
老师最后的那两句话让我有了收集叶子的爱好，我收集叶子的历史大概有八九年时间，从初中二年级一直到结婚当了妈妈，有了女儿之后整天围着女儿转，那些女孩子的小情调就都舍弃了。
说起收集叶子，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故事。那是我开始收集叶子以后，我的一个男同学也开始收集各种叶子，并总是有意无意的向同学们炫耀，好像是在和我比赛似的。
他是男生，采集叶子有着天然的优势，比如一些高大的树，他可以直接爬上去摘，一些长在偏僻或者危险地方的奇怪叶子，他也可以轻松地弄到。
我从开始的不屑到后来的嫉妒，最后竟然有点喜欢上了他。学世界珍稀树种那课时，我被银杏树那浪漫的嫩黄色扇形叶片深深吸引，觉得能拥有一片银杏叶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结果下课的时候，我听到那个男生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他说他把弄到一片银杏叶作为他平生的第一个愿望，呵呵。
书上说银杏主要分布在山东江苏四川河北湖北河南等地，这让我们觉得东北是不可能有这么古老的树种的，于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把拥有一片银杏叶当成了梦想，为懵懂的青春注入了第一缕青涩的情愫。
收集叶子的比赛在粉红的时光里悄然进行，转眼到了初三，我们的书里加进了各种形状的叶子，椭圆的、心形的、多角的、菱形的，唯独没有扇形的银杏叶。
国庆节放假的时候，我去火车站接一个亲戚。公交车就要开上站前广场的转盘岗时 突然有人指着车窗惊呼:“好漂亮的黄叶，这是什么树啊？”我扭头去看，心一下子狂跳起来，五六颗银杏树挺立在路边一家单位的门口，扇形的叶片刚刚开始泛黄，处于“绿柳才黄半未匀”的状态。
有人说这是政府花了很多钱从南方移栽过来的，我压制住内心的喜悦，想着等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摘它几十片，让那个男生知道我的厉害。
我并没有接到那个亲戚，回来的时候，我急切的想去摘黄叶，却一不留神走岔了路口。我开心的像只刚出笼的小鸟，恨不得一下子飞到那几棵银杏树上去。可是走啊走，公交车站却一直都不出现。
我一边纳闷，一边固执的往前走，过了好久才发现自己走错路了，更糟糕的是那条路上没有任何公交车，打车钱又不够，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走了14公里才回到了家，却连银杏叶的影子也没看着。
我想干脆把银杏树的地方告诉那个男生，让他和我一起去摘吧，可是那个男生国庆节之后一直没有来上学，后来才知道他转学走了，小小的比赛到此告一段落。
没有了竞争对手，我搜集叶子的热情低了很多。第二年的秋天，我找到了那个单位，银杏树却不见了，据说是要修路扩路，被移植到了别处。
我再也没有见过银杏树了，青春期的懵懂过后，再也没有了为一片叶子跋涉千里的激情，搜集叶子变成了“顺手牵羊”和“随遇而摘”。而我，对银杏叶也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怀，只是不再去寻找了。
九十年代末，沈阳开始大举改善民生，美化环境。城市开始美起来亮起来，各种各样的绿化树品种丰富多样，紫叶李、火炬树、黄栌等等外地树种也开始引进，银杏也逐渐占据了沈城重要的街路院校，赏黄叶更是成了沈城每年秋季旅游的力推项目。
而我，岁月流转里却一直没有走近过银杏树，有时候坐在车里路过那一片金黄，也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念头，拥有一片银杏叶书签的心愿被生活的尘埃掩埋，沉藏心底里去了。
每年秋天，看着各种赏黄叶路线的推送消息挤进手机，也只是淡淡的在心里念叨一句“当初曾想把银杏叶当书签呢……”，然后就不再理会。银杏叶成了我青春记忆的一纸信笺，我不想再刻意的把它翻出来，刻意的去接近它，拥有它，而更希望突然的一个转角，与它邂逅。
前年初秋，女儿告诉我她们学校有一片银杏树林，叶子有些渐黄了。或许是女儿的青春明艳，唤醒了我年轻时那幼稚的梦想，心底竟涌起了一丝悸动。我兴奋地嚷着：“等叶子黄透了，帮妈妈摘几片！”女儿奇怪的看着我，说好。结果却是每星期一次的对我重复：“妈妈我忘了，妈妈我又忘了，妈妈叶子被保洁阿姨扫走了……”
其实，我的小区里就有几棵高大的银杏树，这是我去年秋天发现的。那天小区里修路，把我常走的小径堵住了，只好选择了一条从来没有走过的路线。拐过楼角，发现一片张扬的红黄相间中间，有几大朵黄色特别均匀统一，那柔和浅淡的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走近，那一树的小扇子随风呼啦啦的舞动，仿佛在说“来了，来了”。
我站在树下仰望，回想着三十年前那次寻找。我思索着我跟银杏树的缘分。一次擦肩，一次邂逅。一次刻意，一次偶然。面对满树欢腾的黄叶，我没有伸手去摘它们，没有把它们变成我的书签。因为，它们已经长在我的生命里，夹在我的青葱粉涩那一页上。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