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东宫死了个太监。
临死前，状告新任太子草菅人命，贪墨赈灾银。
废太子以此发难，联合朝中旧部，向圣人递血书喊冤。
圣人震怒，下令彻查。
不等查证，新任太子自裁于东宫，废太子重回京都。
【一】
他死前的半年，曾偷偷去了趟鹿苑。
作为废太子身边的侍从，立于亭外，得见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她被仆人带来面见萧衡，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不知为何，她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朝他身边望去。
他下意识低下头，庆幸自己脸上戴着暗卫用的面具。
经年未见，又有伪装。
她应该没那么容易察觉？
待她往亭中去，他才敢偷偷打量她。
长成大姑娘了。
这些年……
想想也知道她过得极为不易。
面对萧衡的质问，她也能笑嘻嘻从容面对。
他松了口气。
到底长大了。
她走后，萧衡让他回宫，临别前，只说了一句：“办好这件事，我会替你护好你妹妹……”
他能做的，唯有跪拜答谢。
他将贫贱身躯献给天家，以图换取家人安宁。
蛰伏十数载，饱经风霜。
唯，所图一事。
东宫易主时，将里外宫人都换了个遍。
他便是在那时，抓住机会，使了些银两，以太监身份，混入东宫。
本来，他只想寻个机会，刺杀新任太子。
有人阻止了他。
不仅拦住他，还神不知鬼不觉带他出宫，见了位意想不到的人。
废太子，萧衡。
只怕整个京都，无人会想到，本该在鹿苑藏娇的废太子萧衡，此刻竟然身处京都民宅。
见到他的第一眼，萧衡只道：“为何想杀他？”
他垂眸不语，不知该怎么开口。
昔日贵人随意一句话，就能让他全家锒铛入狱。
眼前尽管是废太子，同东宫那位到底是手足，怎可能会为他家平反？
谁知萧衡见他不说话，并不着急，说准备带他去见他一直想见之人。
他抬头，满脸错愕。
最想见之人。
妹妹。
鹿苑重逢，遥遥相望，已经知足。
他听着妹妹胡诌，自然晓得，她想刻意接近萧衡。
萧衡将计就计，将他妹妹收入房中。
并非男女之情，只是想以此牵制住他。
身在帝王家，君心难测。
【二】
暗卫将他偷偷送回东宫。
最开始，他什么都不必做，静待下一步指令。
知道妹妹还活着，他一下又有了生的希望。
他成了萧衡安插在新任太子身边的眼线。
他以为，萧衡是想让他暗中收集什么线索，谁知半年过去，无事发生。
好在每过半旬，他都能知道妹妹的消息。
既无指令，他便专心侍弄好东宫花草。
那夜，夏雨未歇，电闪雷鸣。
他辗转反侧睡不着，披着蓑衣，来到药园。
打老远，看到个陌生的身影，借着白光瞧清那人衣衫上的锦纹，他有了个主意。
“你是哪个宫的？雨下这么大，为何连伞都不带？”
他很自然跑过去，一把拉着萧穆的手腕，趁萧穆没反应过来时，将人拉到屋檐下。
萧穆仿若大梦初醒，怔怔看着他，好半天才推开他的手：“你是谁？”
“我是负责侍弄花草的，刚来不久，你又是哪个宫的，怎么大晚上跑这儿来淋雨？”
萧穆见他神色坦然，沉默片刻方问：“有酒吗？”
他摇摇头：“这可是皇宫！我们这种宫人，私藏酒可是要砍头的！”
萧穆看着他，又问：“你为何入宫？”
“家里穷呗。”
萧穆不说话，又过了会儿，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他：“让他们送桌酒菜到这儿，我等你。”
他看到玉佩，这才装作刚认出太子萧穆，正要下跪请罪，却见萧穆摆摆手：“此处无外臣，恕你无罪。”
从那以后，他时常得见东宫。
萧穆是个很奇怪的人。
坊间传闻，他性情暴虐，喜怒无常。
譬如他父亲，就曾因萧穆还是三皇子时，无意中得罪他，才被陷害入狱。
可他认识的萧穆，沉默寡言，大多时候都更愿意独处。
萧穆时常召见他。
关上门，让他陪自己喝酒。
“你说，那位置到底有什么好？为了得到它，不惜手足相残？”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萧穆敢说，他不敢听。
瞧见他捂住耳朵，萧穆自嘲道：“罢了，此处只你我二人，恕你无罪。”
那之后，他们的关系，似乎更近一步。
直到，萧衡派人来通知他，时机已到，准备动手。
萧衡的计划，是让他当众自尽，以血书揭发萧穆的罪行，好换得圣人重启调查，为他全家沉冤昭雪的机会。
他本就贱命一条，能一举两得，既能为父兄沉冤昭雪，也能换得萧衡承诺护佑妹妹一生，足矣。
正式行动前夜，他收拾好一切，却莫名想最后见萧穆一面。
可他身份卑微，无故不得见太子。
许是上天垂怜，他正愣神之际，萧穆主动来找他。
萧穆说：“陪我饮酒。”
萧穆一心求醉。
他说，东宫哪儿都好，只是无春色，如一滩死水。
他说，真想念小时候出宫，能见识山川湖泊。
他说，身在帝王家，一点都不好。
他说……
……
萧穆自己把自己灌醉，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
他看不懂萧穆。
明明下令处死平民的是他，却表现得并不情愿似的。
这太子之位，更是他处心积虑，为此不惜陷害废太子萧衡，踩着手足的白骨爬上来。
怎么一喝醉，就成了非他所愿？
【三】
他死了。
能以卑贱之身，颠覆朝堂局势。
想想似乎也值了。
弥留之际，他眼前闪过很多片段。
真可惜，不能再见妹妹一面。
系列故事：
《鹿苑藏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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