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管向前开(上)

文/英歌h

夜已深，布里特·玛丽将桌上的饭菜放进冰箱。肯特不回家，她是不会上床的。她得等他回来，给他热饭菜，看他吃下。等他倒头睡时，捡起地板上的衬衣清洗干净。

这是四十年来许多个相似的夜晚。等待中，她会清扫厨房，往阳台花盆洒小苏打，用“菲克新”把所有窗户擦一遍，有时一忙就是一整晚。“照顾家就是我的工作。”

这天晚上，她接到那个年轻漂亮女人打来的电话，告诉她肯特犯了心脏病，已送医。

玛丽记得与肯特有关的每种味道，她从不在他衬衫上洒香水。年复一年，她假装什么都不懂。可这一次，女人的电话、丢在床边衬衣飘来的香水味和披萨味，成了最后击垮她的一根稻草。她再也无法假装那个女人不存在。她最后握握熟睡中的肯特的手，带着那件有香水味的衬衫和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了医院。

回家后，她用小苏打和醋搓干净衬衫领口，整件洗了两遍，挂起晾干，用“菲克新”擦窗户、清理床垫，收进阳台花盆，打包行李。四十年来，她第一次独自一人离开了家。

肯特是位企业家。四十年前，他离异后带着一对双生子回到老家。这时的玛丽已被肯特的哥哥欺骗后抛弃，母亲刚刚去世。肯特举着一束花，站在玛丽面前对她微笑。那一刻开始，她便把他的梦当成自己的梦，他的人生视作自己的人生。

刚结婚时，玛丽本可以找份工作。肯特说再等等，只需一年左右，因为家里没人照顾。于是，照顾肯特的两个孩子、照顾肯特的母亲，一年变几年，几年变成了一辈子。最终她的全部梦想，化作一个阳台和一个不会穿高尔夫球鞋在镶木地板上走来走去的丈夫，希望这个人每天回家后走在拖干净的地板上，享用热腾腾的晚餐，偶而能发现她的努力。

她除了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社交。没人强迫玛丽这样做，她自己安于现状、乐在其中，应该说她是心甘情愿，她不是没有自己的梦想，而是觉得丈夫的梦想更大，她照顾大了他的孩子，她把家收拾得体面象样，觉得这样就是在帮丈夫打理公司。

玛丽以有教养的文明人标准，将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活得也十分刻板、教条。她有很多清单，还有一张记录所有清单的总清单，她总是严格按照清单办事，凡是不在清单上的事，她简直无法接受。只要上了清单的事，那必须完成。比如买什么东西，几点钟做什么。她的生活字典里就没有“随心所欲”这四个字，所有的事情都得按部就班，比如六点钟吃晚饭，喝饮料必须有杯垫，叉、刀、勺在厨柜里的摆放次序不能打乱，一位熟人帮她清洗餐具时，就因为没按顺序摆放，熟人关系宣告结束。

只有正常的生活，才是体面的生活。玛丽还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也许更在意的是别人对肯特的看法。俩人出门旅行前，她要花20分钟清理床铺。她担心万一他们死在外面，房东撞开门看到又脏又乱，会以为他们每天在灰堆里过活。俩人赶路匆忙离开旅馆前，她会打开花洒让水流到地上几秒钟。这样清洁工开讨论会时，就不会得出结论，某某房间客人没洗澡就跑了。

玛丽的理想就是“待在家里，过一成不变的日子，自己给自己铺床。”她不知道婚姻是什么时候溜出手心的，无论多少只杯垫都阻止不了婚姻的磨损。“我们没办法预测爱情什么时候开花，直到突然有一天，你醒来时发现它已经开花了。爱情的花朵枯萎起来也是这德性，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为时已晚。”

这一年，玛丽63岁。她急于想得到一份工作。想法有些古怪，因为有个女人死在自己公寓里，几周以后邻居闻到怪味才发现。“如果她有工作的话，同事会注意到她没去上班的。”

她一直认为，人的灵魂就住在碳酸氢钠里，那东西中和胃里的酸性物质， 一旦带着灵魂离开身体，人体除了尸臭就什么也不剩了。“想找份工作，假如死家里没人发现，传出的怪味打扰到邻居，那可一点都不好。我希望有人知道，我在这里。”

几经周折，玛丽终于得到一份为期三周的临时工作，去博格看管即将关闭的娱乐中心。

博格是个建在公路边的小社区，十分荒凉冷寂，已废弃的足球场、关掉的学校、停业的药房、歇业的卖酒商店 、关闭的医疗中心、倒闭的超市、关门的购物中心，一条朝两个方向无限延伸的深深长路......整个社区关闭需要时间，半死不活的娱乐中心还没来得及关闭，玛丽的工作就是作一名临时管理员。

欢迎玛丽的是一只迎面飞来的足球，她被砸晕倒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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