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9章

日降喜忧来

连载06

“宝惠，这次听你的，订婚宴可免。但婚宴不能免。”林浩恩说。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还在为殉国的徐永道和陈本夫流泪。

  当晚，林浩恩躺在床上，许久难以入睡，想着他与颜宝惠的婚事，失落伴随喜悦，苦甜参半。

他坐起身，翻开圣经，读不下去，就随手拿起上周从教会图书室借的英国牧师的讲道集A Body of Divinity1，翻到最后几页，有几行字，吸引住他：“Weakest things

multiply most; the vine is a weak plant, but it is fruitful. Weak Christians

may have strong affections. How strong is the first love, which is after the

first planting of faith! 2”

这句话深深刺激了他，他看见自己内心的光景，想起以前许多事。

他流泪祷告：“主啊，求你赦免我。我才发现，我的罪比我的爱多得多。我将要得到的，原是我不配得的。我本该被喜乐充满，可我却因私欲而愁烦。现在我深知，我真是罪人。我就要娶到梦里追寻多年的她，可即将成婚，却不知感恩，竟怅然若失。我体会到，魔鬼无处不在，引诱人得罪神，让我的生命因不知感恩而留下破口。求主堵住破口，掌管我的心思意念，让我被主的灵充满，被主的爱浇灌，以起初的爱心，爱你，爱她，求主保守我住在基督里，让我的爱心有根有基，不让我的灵魂下沉，让我持守在属天境界里，从主的眼光看地上一切，不让我心被世界夺去。奉主耶稣基督的名求，阿门！”

祷告完，他还睡不着，被不安困扰。

忽然，他想起上个主日，牧师讲道时说：“罪人的祷告，主必不垂听。每次祷告，要求主光照，让我们看到自己还没有悔改的罪，罪拦阻我们的祷告得蒙应允。”

他赶紧穿好衣服，跪在床前闭目祷告：“主啊，求你光照我，让我看到自己的罪。我信主这么多年，嘴上说认罪悔改，可并没有真正悔改，嘴上说自己的罪比头发还多，但却没有在主面前为比头发还多的具体的罪悔改过。”

接着，他听到心底有声音说：“你从前的祷告，都求些什么？”

他幡然醒悟，自己明知马太福音第六章三十三节说，“你们要先求他的国和他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却从未求过神的国和神的义，祷告所求都是个人之事，自以为每日读经祷告，就是敬虔之人，虽把收入的十分之一及额外的感恩奉献以当纳的粮献给教会，但他并不真正在乎神的国和神的义，很少为万民得救祷告，也不为父母、弟弟、妹妹得救迫切祷告。

他马上悔改，祷告：“主啊，求你赦免我这假冒为善者，徐永道说得对，我不配取英文名Hower，我一点也不Holy。Holy,圣洁,本意是区分、分离、分别，我当与世人有别，但却与世人一样，每日所思所想，尽是地上的事，不在乎扩展神的国度让更多罪人悔改归向主、得到主的救赎。”

“你爱颜宝惠吗？”那声音问。

“当然，我爱她。”他回答。

“你爱的是她给你的感觉，你爱的是你心里想象的她。”那声音说。

林浩恩承认，他的确是爱她给他的感觉，他的确爱他心里想象的那个她，他爱的是自己：自己的感觉，自己的梦想。

“我爱你，为救赎你，我愿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你爱她，你愿为她做什么？”那声音继续问他。

这个问题，令他惭愧。

他自以为她是他深爱的人，但实际上，他对她的爱，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想象。他自以为因等她而付出的时间，也与她毫不相干，她并未从他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获得什么，他也没失去什么，他一直未婚，乃多因素促成，他与她陪都重逢，最终求婚成功，并非全靠他主动进攻。他看到自己的本相，羞愧难当。

“好在她不知道我的本相。”他自我安慰。

“她早晚会知道，如果你不改变、不悔改、不重生。”那声音说。

“主啊，请改变我，让我爱的是她，而不是我的感觉，我的梦想，我不愿被假冒为善的负疚感折磨，更不愿她因发现我的本相而离开我。”他大声祷告。

“爱的力量，来自天上。若想得到爱的能力，就要脱离属地的私欲。”那声音说。

这天晚上的经历，使林浩恩好像变一个人，使他有勇气面对婚姻中，他与她近距离的接触后发现他虚伪，他有信心在她发现他假冒为善之前，他已不是假冒为善，而是真心为善，真心爱她。

次日黎明，早起晨更，他读到提摩太前书第五章，看到“有些人的罪是明显的，如同先到审判案前；有些人的罪是随后跟了去的。这样，善行也有明显的；那不明显的也不能隐藏。”

忽然想到，也许她早就感觉到他爱的是她给他的感觉和他想象的她，并不是真实的她，所以她选择陈本夫，因为陈本夫爱的是真实的她。

“属灵的人，同感一灵，灵里相通。她有美好灵性，有敏锐的属灵分辨力，早就看出我的本相。”他心里想。

日本投降后第三月，感恩节前的礼拜六，林浩恩和颜宝惠在重庆救主堂举行婚礼，婚礼仪式与众不同。

颜宝惠坐在钢琴旁，自弹自唱那首她与林浩恩在陪都重逢那天，在康克若西餐厅与林浩恩和陈本夫三人伫立而听的英文歌Going Home（回家），林浩恩站在她旁边小提琴协奏。

颜宝惠先用英文唱一遍，林浩恩用中文领参加婚礼的来宾一起唱《回家》。  

婚礼上唱《回家》作为结束曲是林浩恩提出来的，他想以此怀念去年十月殉国的陈本夫。陈本夫如果没有殉国，新郎就不是他了。

颜宝惠的哥哥颜宝光，代替她父亲的角色，托着她的手，步入教堂，在颜宝光把妹妹的手交给林浩恩那刻，林浩恩的心被一种力量充满，那是从天而来的爱的力量，这力量使他有爱的能力。

林浩恩相信，徐永道和陈本夫在天上为他和颜宝惠祝福，他俩殉国前，都因爱她而留遗书，把她托付给他，把爱的力量传递给他。

之前，当颜宝惠听林浩恩说，他要在婚礼结束前与她钢琴小提琴协奏《回家》并演唱这首歌，先是吃惊，明白他的心意之后，泪流满面。

他这项提议，使颜宝惠对他顿生敬意，林浩恩要以此纪念殉国的陈本夫。她发现自己原不了解林浩恩，书生的他，竟有这侠义。

新郎、新娘在婚礼上的着装，与众不同，别有意味。

虽说新郎林浩恩的银行家父亲资财颇丰，但新娘颜宝惠执意不买新婚纱，说太浪费，她借姐姐颜宝怜结婚时穿过的婚纱就很好。

颜宝惠亲手用蕾丝花边，制作一件有九朵淡蓝色花蕊，乳白色花瓣的百合花Tiara（瑅峨若）花冠，乳白色绉纱从花冠顶部披到后肩，她用九朵百合花，纪念她与浩恩相识九年。

她还自制一双长度到肘的乳白色蕾丝手套。

她平时不爱穿高跟鞋，不愿为结婚买只穿一天的高跟鞋，为撑起婚纱，借了宝怜的白色高跟鞋。

林浩恩也没有做新西装，借一套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同事的黑色西装。

只有新娘的百合花冠披肩，长手套，新郎的玫瑰色领带是新的，其余婚礼服饰，不是旧的，就是借的。

结婚戒指，用徐永道和陈本夫送给颜宝惠的订婚戒指，合而为一，打成两枚，背面刻着：1936-1942-1945-Eternal Love （永恒之爱），新郎的戒指没有钻石，新娘的戒指镶嵌两朵百合花形状的钻石。

这行字意味深长。

婚礼前几周，颜宝惠对林浩恩说：“我想用徐教官和陈教官的两枚订婚戒指，为你我各打一只结婚戒指。”

林浩恩听了，一脸惊异。

沉默片刻，他眼睛湿润，说：“宝惠，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做。你知道的，我从心里敬重徐教官和陈教官，我会纪念为国捐躯的他们，纪念他们对你的爱。我接受你的建议，但两枚戒指刻上1936-1942-1945-Eternal Love，两朵百合花钻石都镶入你的戒指。”

她流着泪，听他说完。

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哭出声，他拿出手帕，为她擦泪，说：“真心爱过你的人，值得你和我纪念。”

她心里明白，他让刻在两枚结婚戒指上的数字与文字的内涵：林浩恩1936年爱上她，与和她重逢于1942年，结合于1945年，相爱到永远。徐永道1936年爱上她，陈本夫1942年爱上她，他们都已进入永恒，他们的爱，已成永恒。

[1]A Body of Divinity：《系统神学》，作者托马斯·瓦森（Thomas Watson，1620–1686)，英国牧师，作家，不信英国国教者（Nonconformist）。

[2]译文：最软弱的物种，繁殖力最强；葡萄树是软弱的，却能硕果垂满枝。软弱的基督徒，可有强烈的感情。起初的爱，何等厚浓，那爱是在首次种下信心之后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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