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艺术家 风清扬 原创
1
这位 行为艺术家刚来到我们小镇的时候,我们镇上的居民都以为他是一个乞丐。因为他看上去太像一个乞丐了,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破烂不堪,脚上穿的鞋子上破了两个洞,露出脚趾头。他头发凌乱,满脸胡茬,瘦的像只老猴子。他的这副模样引起了小镇居民强烈的同情心,很多人纷纷掏出钱塞给他,就连七八岁的孩子都把身上的零花钱从口袋里递给他。可是他都不要,摆了摆手拒绝接受。大家感到很纳闷,问他原因时,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们。于是,大家都得出了一个结论,此人精神有毛病,也就不再理会他了纷纷散去。
这位行为艺术家绕着小镇的街道转悠了一圈后就走了,镇上的居民都以为他不来了,也就没把他放在心上,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东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这位行为艺术又一次出现在了大街上。这次他在腰部拴着一根长长的很粗的铁链,铁链子的末端连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捡来的。他就这样拖着这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在大街上走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红色的铁屑洒落在路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痕迹。他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弯腰捡起脚边的石头,转过身,伴随着哐当的一声响,那石头被它准确无误地丢在那只铁笼子里。他瞧了瞧那只笼子,脸上露出会心一笑,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他就这样顺着街道向前走去,边走边向铁笼子里丢石头。随着笼子里的石头逐渐增多,他的脚步渐渐放慢了速度。到了中午时分,他身后拖着的铁笼子里已经堆积了半笼子的石头快。
他停了下来,累的气喘吁吁,抬起一只手,用袖子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周围,注意到了那些向他投来的异样的眼光。吴大婶正抱着三个月的娃傻笑着看着他,开饭馆的顺子光着膀子站在饭馆门口叼着一根烟眯缝着眼睛看着他,不时用手掸掸烟灰,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扔掉烟屁股,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进饭店继续招呼客人了。镇上的很多人都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他,有挠头皮的,有傻笑的,也有骂骂咧咧的,大家看着这位行为艺术家“神经质”一样的行为,像看戏一样。你要是问他们为什么喜欢看戏,他们会笑着回答你:“呵呵,因为那玩意儿看不懂,觉得挺稀罕的,所以喜欢看。”
这时,我们的行为艺术家转身径直走进顺子的饭店,顺子正忙得热火朝天地招待客人,谁知行为艺术家拖着个装石头的铁笼子哐当哐当地走了进来,当下把客人们都吓跑了。顺子火气大,用手指着他骂道:“你他娘的真够晦气的,现在进来要饭,把我客人都吓跑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还真对不起你了!”顺子说着冲他挥了挥拳头。
“我不是来要饭的,我想要你的石头。”他抬起头来微笑着看顺子。
顺子听了,火气更大了,给了他一拳,“奶奶的,碰到个神经病!我哪有石头,想要石头去外面捡,大路上多的是,跟我要个锤子!”
“不,你有,你的老婆孩子就是你的石头,而且还很重,压的你喘不过气来。都给我吧,我替你分担。”行为艺术家说完,一脸认真地看着顺子。
“你妈的,还真是个神经病!”顺子骂完又一个右勾手将行为艺术家打倒在地。
站在旁边的人看了纷纷上前劝顺子,“算了算了!一个疯子你跟他较真啥,把他打死了你还得吃官司坐牢,你爹娘不养活了?”
顺子听了,这才作罢。
众人把倒在地上的行为艺术家扶了起来,然后各自散去。
行为艺术家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其实拍不怕也没什么大的效果。)然后叹了一口气,拖着半铁笼子石头转身离去,任顺子的辱骂在耳后回荡。
他走出了顺子的饭馆后,又继续拖着铁笼子里的石块沿着街道走去,边走边唱:“金石头,银石头,压死你的都是大石头。美娇妻,不孝儿,拖死你的都是大石头。可怜的牛马拉石头,可怜的牛马拉石头,劳碌一生不自知。”
虽然行为艺术家唱得很投入,但没人愿意为他鼓掌,因为大家都听不懂。
行为艺术家拖着笼子里的石块继续走着,在路过乔大爷家门口时,看到乔大爷正在院子里抱着孙子在逗狗玩。
他拖着笼子走了进去,来到乔大爷的面前,笑着说道:“老大爷,把您怀里抱着的石头给我吧,他太重了,会耗死你的,你拖了一辈子了还要继续拖吗?”
乔大爷听了这话,感到莫名其妙,把脸扭到一边,索性不搭理他。
“舍我吧,舍我吧!我替你分担!”行为艺术家说着便要上前去夺小孙子。
小孙子见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乔大爷一惊,赶紧站起来,拼命护着孙子,大叫道:“去,去!奶奶的!哪里来的疯子,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我放狗咬你了!”
行为艺术家站在原地显得手足无措,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走不走?!”乔大爷呵斥道。
行为艺术家默默站在那里。
“上,旺财!”乔大爷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踢了一脚身边的黑狼狗。
那狗像是听懂了人话似的,飞扑过去,将行为艺术家扑倒在地。
伤痕累累的行为艺术家离开乔大爷家的院子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他一个人拖着半笼子石头颤颤巍巍地走在行人寥落的大街上。夕阳金色的光芒将他瘦弱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那长度竟无法丈量。
3
行为艺术家没有离开小镇,第三天,第四天,……只要天一亮,他就按时出现在大街上,拖着半笼子石头在大街上走动,挨家挨户要“石头”。镇上的居民渐渐厌恶他了,都闭门不出去。就这样持续了有一个月之久。
有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的时候,迎面碰到了他。他拖着半笼子石头慢慢地向我走来。
终于,他来到了我的面前。他的眼神疲惫,看起来憔悴不堪。
“为什么要做这样无意义的事情呢?没有人懂你的,没人能明白你的苦心。”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不,有一个人懂,而那个人就站在我的面前。”他说着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睛清澈动人,我知道那里面有一泓清泉。
我苦笑一声,说道:“我懂你又有什么用?”
“你能给我力量!”他的声音坚定而又洪亮。
我感到很震惊,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这个世上生活着太多的奴隶,有金钱的奴隶,有情欲的奴隶,有欲望的奴隶,还有家庭的奴隶。他们每天醒来所做的不过是为自己的牢笼添加石块,就这样碌碌一生,然后死去,那样未免也太可惜了。人活着,应该珍惜有限的生命,用它来追求真理与解脱之道,而不是拖着笼子里的石头走向坟墓。而我所做的,便是唤醒他们,让他们不再虚度年华,可惜很少人能懂得我这种行为的意义,他们只是把我看成了一个疯子,一个精神病患者。”他说完,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世上有很多种献身,有的人为理想献身,有的人为信仰献身,也有的人为国家与民族大义而献身。我不知道你属于哪一种,但你的行为绝对是伟大的。我替他们谢谢你!”我说完,向他伸出手来。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然后微笑着向我伸出瘦削的右手。
我握住了他的手,感受着他身体里那股强大的力量,那是光明与希望的来源。
他松开了手,笑着问道:“可以给我你的石头吗?”
我笑了笑,弯下腰,捡起一块小石子,放朝他身后的铁笼子里轻轻一投,对他说道:“这就是我的石头。”
他点了点头,转身拖着笼子离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变成了一道光,消失在这亘古的黑夜深处。
4
第二天早上来临时,行为艺术家没有再出现,也没有敲响谁家的大门。小镇的居民这才松了一口气。有说有笑地打开大门,从家里出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大家的脸上没有了恐惧与不安的表情,见了面都相互打招呼,好像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
一切都恢复到从前,按部就班显得一丝不苟。该上班的上班,该做生意的做生意。顺子的羊肉馆生意依然火爆,食客往来不绝。乔大爷依然每天抱着孙子四处溜达,旺财跟在身后形影不离。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大家有说有笑地活着,岁月静好,仿佛行为艺术家从未来到过这个小镇一样。
后来,镇长经小镇居民的一致同意,请石匠在小镇路边的入口处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上几个大字:“乞讨者,疯子,有精神病患者一律不许入内!”
有一天下班后,我路过那块石碑时,看到上面的字迹依旧分明可见。
行为艺术家离开了小镇,再也没有回来。而镇上的居民依旧每天忙碌着为自己打造铁笼子,他们要把笼子做得更大,在笼子表面喷上烤漆,使它看起来更加美观,他们要把笼子焊得更加坚固,要把更多的石头装进去,装得慢慢的,然后拉着笼子向墓地走去。
而行为艺术家终究是没有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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