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施刑在韩冰的读秒中很快就结束了。
30秒,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十秒。
水是最柔软的,也可以是最锋利的,当它进入你的气管,再快的刀也不会比它制造的痛苦更深。
吴论全身的血都向肺部奔涌,让他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呼吸,主动地把水流吸进肺里。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这板凳要设计得一头高一头低,在重力作用下,神经中枢会轻而易举地战胜他的意志力。
黑影取下毛巾,韩冰似乎问了句什么,他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毛巾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听见墙上似乎有虫子在爬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密密麻麻的水滴,想来这屋子临近海岸,又在地下,应该是湿度太大的结果。他闭上眼睛,等待着再一次的折磨,可那沉重而又锋利的水流却未如期而至。蒙上毛巾躺了足足一分钟,才发现身边的人都不见了。
他试着用所剩不多的气息把那块恶心的湿毛巾吐掉,刚一使劲,手脚上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解开。
喉咙和鼻子里全是痰,足足花了一刻钟才全部吐干净,他站了起来,对着空气狠命地打出一套组合拳,接着用那块湿抹布蹭干净身上的痰液,想扔到板凳上,却找不到板凳在哪儿了。
周遭是彻彻底底的黑暗。
因为有夜晚的存在,人类总觉得自己对黑暗很熟悉。但除了瞎子,这世上没有多少人知道真正的黑暗是什么样的。适应了黑夜,你还能通过微光大概辨认出周围的环境,而无光源的世界里,呆得再长也无济于事。
“操!”
声音很沉很闷,像灌了铅。
一想到韩冰,他的脑袋疼得直抽抽,满腔的愤怒淤积在胸,又迅速化成了怯意。
韩冰有一只铁手,插入他的胸膛,把他心底的软弱全都刨出来了。上一个能让他出现同样感觉的人,还是那个dota高手1492。
“我不是他的对手。”
跟“冷艳淑女”网聊的每一句话,在脑海中滚动播放着。他无法想象,自己在部队最寂寞最无助的时候,是靠着这个人的鼓励挺过去的。而现在,这个人正想尽办法折磨着他。
如果不是他,还有胡有利,自己在炊事班切菜喂鸡的时候,绝不会对部队抱有任何幻想,也绝不会想尽办法去参加什么内蒙军演,参加什么特种兵选拔,自己当时的念头,就是熬过这两年义务兵,回去重操旧业。
对了,老胡……
巨大的恐惧和虚无又一次袭来,把他摔在了地上。
老胡……
胡有利也是韩冰布局的一环!
那个几百块的破手机,正是胡有利给他的……
泪水不知不觉地从眼眶中涌出,从无言的低泣,很快变成了嚎啕大哭。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两年的每一步,都是韩冰的安排,包括他心中最亲近的胡有利……
而韩冰的唯一目的,就是把他培养成雪狐需要的兵。
一直以为努力争取的就是心里想要的,殊不知自己只是一只任人操控的傀儡。
他厌恶被操控,绝对的厌恶。
自己在部队的每一分钟,都活在别人的设计中。以往发生的种种到此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张永新给他倒的那盆冰冷的洗脚水,操课间隙的开小灶,胡有利的有意训练,还有黄晋,现在想来,内蒙军演时明知自己识别迷彩涂装的招数并不靠谱,仍然破格让他加入敢死队,都是为了今天……
还有张若谷。
那个黑影是张若谷吗?
他想不通,张若谷跟自己同年当兵,怎么可能跟韩冰合作?
那赵小军和沈原呢……
头又一次疼了起来,他双手支在地上,强迫自己先忘掉张若谷这个人。同时,心中泛起莫可名状的悲哀。
人生中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孤立无援。
既然如此,撑下去的意义是什么?让韩冰高兴,目的终于达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止不住的狂笑,泪水一颗一颗砸在了地上。
“你搞老子,老子也能搞你!你不是费尽心思想把我练成你需要的机器么?我偏要退出!”
没错,主动权仍在自己的手上。韩冰说过,游戏规则不变,只要唱歌,审讯立即终止。
你所有的良苦用心,到头来还不是要坏在我这张嘴上?
他清了清喉咙,准备唱歌。嘴里刚冒出了一个“生”字,又打住了。
得当着他的面,一句一句唱给她听个,我要亲眼看到他脸上失落的表情。
这么一想,他心中又燃起了斗志。
强烈的饥饿感同时袭来,这饥饿排山倒海一般顷刻填满了他的身子。
睡醒之前,他只跟张若谷他们在食堂匆匆吃了一顿就回宿舍睡下了。如今想来,那点热量完全无法填补这几天的体力消耗。
“快给老子送点吃的!你们不是要拷问老子吗,饿死人了你们还拷个屁!”
他使劲全力吼道。
他相信,雪狐那帮人肯定通过监视器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可这吼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双手双脚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的额头上瞬间爬满了细汗。这股饥饿感前所未有,就算在林子里那天,除了几个蝉蛹没有摄入任何热量,也没饿成这样。
他挣扎着站起来,想要用手捶墙壁引起他们的注意,却没想到自己已虚弱至此,还没站稳就倒在了墙角,压在了一堆塑料纸上。
这是什么?
黑暗中,他摸索着这些塑料纸,感觉是一颗一颗硬块。用手撕开,一股浓郁的杏仁味儿跑了出来。
压缩饼干。
他迫不及待地把饼干揣进了嘴里,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沿着墙壁摸索了一遍,依次摸到了一人高的大水桶,和一个只能伸进去一只手臂的方洞。
厕所?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噪音,韩冰那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我们对自己的认知,都是建立在记忆之上的,而记忆中的任何一个谎言,都足以拆毁你心中的大厦。你说是吧,若谷?”
张若谷从地上爬起来,刚想回答,就听见了水流击打在毛巾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吴论沉闷痛苦的咳嗽声。
韩冰和吴论的对话一直在他耳边同步播放, 周遭是完完全全的黑暗,他早已贴着墙摸了好几遍,发现自己被锁在了一个封闭无光源的小屋里。
音箱的音量很大,韩冰和吴论的呼吸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随着吴论的咳嗽一声一声敲进他的耳膜,这音量渐渐大到难以忍受。他想赶紧摸到音箱把它砸了,可手指能触到的只有冰冷的墙壁。
30秒后,水流停止了,韩冰道:“你现在需要告诉我的是,K师现任师长的姓名。”
吴论还在咳着,似乎在用尽全力把气管咳断。张若谷从没听过这样的咳嗽,他能清楚地想象出吴论惨白的脸。
“……我告你妈……”
“再来一次。”
声音戛然而止。
音箱的嗡嗡声在房间里回荡着,不知过了多久,韩冰的声音再次出现。
“听到了吧?他叫什么名字?”
吴论没有回答。
张若谷想努力辨认出吴论的呼吸声,直到韩冰又问了一遍,他这才发现韩冰问话的对象是自己。
“听到了。”他没有用多少力气,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大得吓人。
四面的墙上应该装了隔音材料。
“那招供吧。”
“招什么?”
“我已经说过两遍了。”
张若谷不再回答。
“装死是没用的,我们很快会对你用刑。”
韩冰摁掉了开关,从方鹤洲摆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放在嘴上叼着,却不点上。
“副大,他醒了多久了?”
陈雪枫道:“比吴论早了整整10个小时。”
“这么早?”韩冰有些意外:“我还想让这俩小子多睡会儿,他们比其他人累得多。”
“王大胆比你善良,”陈雪枫笑道:“他刚刚才把黄晨和杨冬来叫起来。”
显示屏上,王穷通蹲在房间的角落里,对着缩在地上的黄晨大吼着,黄晨缩在墙角,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而杨冬来的房间是空的。
“怎么?”
“杨冬来有严重的幽闭恐惧症,一醒来就大吵大嚷,我们十分钟之前刚跟他确认了,他要求退出。”
韩冰叹了口气:“就不能再熬一会儿么?”
“医生检查过了,已经出现了病理性反应,无法继续。”
“这小子素质不错,可惜了。”
“明年再来嘛,”陈雪枫微笑:“只要他真心想来,总会有办法的,王大胆那儿不就有个复读考上的吗?”
“那个不一样,他第一次就差点挺过去了。” 韩冰点击鼠标,将显示屏切回到张若谷的而画面:“这10个小时,他是什么表现?”
“醒来后摸了三遍房间,然后坐着一动不动,直到现在。”
“哦?”韩冰嘬了一口没点着的香烟,道:“能给我看下回放吗?”
陈雪枫点了点鼠标,放到了16倍速,显示屏上的张若谷果真如她所说,玩偶似的靠在墙上,只有嘴唇在不停地动着。
“等等,他嘴里在念什么?”
“我看不明白。”
韩冰放慢了播放速度。
孙祥道:“这小子难不成在念经?”
“标尺……高低……方向……这是在计算火炮射击诸元啊,他想在脑子里搞演习?”韩冰道。
方鹤洲道:“韩冰,之前大队搞反审讯的时候,小黑屋最长时间记录是多少?”
韩冰想了想:“六天。”
“也够长了。”
“是啊,人是社会动物,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没人说话,视觉、听觉、人际关系全部剥夺,痛苦远比普通的审讯要大得多。只不过一般的审讯者都没这个耐心。”
“心理医生一直在看监控吧?”
“放心吧,一旦出现意外我们会立即中止。”
方鹤洲微笑:“我有一种感觉,这个张若谷可能会打破纪录。”
“就算破了记录,对我来说也没多大意义。”韩冰点燃香烟,看了眼手表:“该那小子了。”
他摁下按钮,对着话筒说道:“吴论,K师师长叫什么名字?”
画面中的吴论大口大口地吃着压缩饼干,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韩冰的声音。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饼干渣子,又摸到水桶牛饮了一通。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赶紧招供吧。”
吴论从水桶中伸出脑袋,朝着头顶的方向比了个中指。接着解开了裤子拉链,对着那个方洞开始撒起尿来。
韩冰有些尴尬地看了陈雪枫一眼,后者笑了笑,表示不介意。
“以后我每天只问你一次,明白了吗?”韩冰道。
吴论抖了抖,故意慢慢地拉上拉链,对着半空喊道:“我刚学了一首歌,要不要给你表演一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