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第三次摔进排水沟时,手电筒的光束在岩壁上乱晃,像只濒死挣扎的飞蛾。裤腿撕开道口子,血珠混着泥浆渗出来,在满是碎石的地面拖出细小红痕。
“还走吗?”身后传来赵哥的声音,带着喘。这个皮肤黝黑的养路工扛着铁锹,帽檐下的汗水砸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林小满咬着牙爬起来,指节攥得发白。三天前,她背着相机闯进这条废弃隧道,想拍组“城市伤疤”系列照片投给摄影比赛。没承想暴雨冲垮了入口的临时栈道,手机信号早在两小时前就彻底消失。
“地图上说,穿过隧道能到山那边的镇子。”她晃了晃手里受潮的纸质地图,边角已经卷成波浪,“总不能困死在这儿。”
赵哥是她在隧道口遇见的。当时他正蹲在铁轨旁补裂缝,橘红色工作服在昏暗里像团跳动的火苗。“这隧道废弃五年了,”他敲了敲锈迹斑斑的铁轨,“里面塌过方,劝你别进去。”
现在想来,那些话更像预言。手电筒的光芒越来越弱,只能照亮前方三米的路,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窥伺。
“你看这光。”赵哥突然停住脚,从工具包翻出盏老式马灯。火芯“噼啪”跳动起来,暖黄的光晕瞬间驱散了小片黑暗,连空气都好像暖和了些。“我爸以前巡轨,就靠这玩意儿。他说灯不能灭,灭了就找不着方向了。”
林小满盯着马灯发呆。她想起半年前被杂志社辞退时,主编说她的照片“缺了点能让人记住的东西”。那些精心构图的城市夜景、车水马龙,漂亮却空洞,像橱窗里没有灵魂的假花。
“以前这隧道可热闹了。”赵哥用铁锹拨开挡路的石块,“货运列车一天过十几趟,我爸值夜班时,能听见远处的汽笛声从山里绕过来,像在跟人打招呼。”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后来铁路改道,他还来守了三年,说怕有人迷路。”
马灯的光在岩壁上投下两人晃动的影子,像部默片。林小满突然举起相机,快门声在空旷的隧道里格外清晰。赵哥回头看她时,火苗恰好映在他眼角的皱纹里,那里面盛着的,是比城市霓虹更动人的东西。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隐约的水声。赵哥脸色一变:“糟了,可能是塌方处积水了。”他把马灯塞给林小满,“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能不能过去。”
林小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手心沁出冷汗。马灯的光晕范围有限,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碎石发出“咔嚓”声,惊得她心脏狂跳。黑暗像黏稠的墨汁,正一点点吞噬那点微弱的光。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时,远处突然亮起个小小的光点。“小满!这边能走!”赵哥的声音穿透黑暗传来,带着笑意,“快来看,有好东西!”
她跌跌撞撞跑过去,发现塌方处竟裂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赵哥正蹲在缝隙那头,手里捧着什么东西。等她钻过去才看清,那是满满一捧萤火虫,绿光在他掌心明明灭灭,像撒了把星星。
“雨后就有这玩意儿。”赵哥把萤火虫往她面前送了送,“我爸说,以前没灯的时候,就靠它们照路。”
林小满的眼睛突然湿了。她举起相机,镜头里,萤火虫的绿光映着赵哥的笑脸,映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影,也映着她自己模糊的倒影。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那些能打动人的光影里,从来都藏着人的温度。
后半夜,他们终于走出了隧道。山那边的镇子亮着零星灯火,像打翻的棋盘。赵哥要回隧道口处理塌方,临别时把马灯递给她:“拿着吧,城里的灯再亮,有时候也照不清脚下的路。”
林小满的摄影作品最终得了奖。展出那天,最大的一幅照片里,萤火虫的绿光在黑暗中蜿蜒成路,尽头站着个模糊的橘红色身影。解说牌上写着:光有很多种,能照亮方向的那种,最珍贵。
她后来再没见过赵哥,只听说那隧道彻底封了。但她总会带着那盏马灯,去拍深夜收摊的小贩、凌晨扫街的环卫工、灯下备课的老师。那些被忽略的微光里,藏着比城市繁华更坚韧的东西。
某天暴雨过后,林小满收到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个玻璃罐,装着几十只萤火虫的标本,罐底压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隧道口的野花又开了,等你来拍。”
她抱着玻璃罐跑到窗边,看见远处的夜空格外清澈。城市的光污染太重,看不见星星,但她知道,总有一些光,在看不见的地方亮着,等着给迷路的人指引方向。
马灯就摆在书桌旁,火芯早已燃尽,却好像还在散发着暖黄的光。林小满拿起相机,突然想去看看那片隧道口的野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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