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丑之丑
文/石岩磊

我在天津上大学时,不足20平米的宿舍里住着8个同学,4张高低床上下都是人,有来自内蒙的,有家是陕西的,还有湖北、福建、河北以及天津本市的,虽然口音五花八门,但都有个相同的爱好,就是喜欢看杂书,除了古龙、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还有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尼采的哲学论著、佛罗伊德的《梦的解析》等等,有段时间我们争着传看柏杨先生写的《丑陋的中国人》。
书中列举了众多国人的粗鄙之处,诸如:“窝里斗可是天下闻名的中国人的重要特性”“不认真敬业忽忽悠悠吊儿郎当的混,是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特征”“一个中国人就是一条龙,可是十个中国人加在一起,却是一条虫!”“中国人不习惯认错,反而有一万个理由,掩盖自己的错误。”“退一步,这正是儒家那种对权势绝对驯服的明哲保身哲学。”柏杨以“恨铁不成钢”的态度,将我们传统文化种种弊端喻之为“酱缸文化”,大加揭露与鞭挞,的确振聋发聩令人汗颜。
当时我们满宿舍的人看后都默然无语,似乎触碰到了自己身上的痛处,可又不知如何疗伤一般,因为作者并没有给出解决之道,就像有人把你批得一无是处,但又不指点迷津使你摆脱困境,现在想来这似乎也是我们的一条陋习。自古至今,我们从来不缺愤世嫉俗者,从“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屈原,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陈子昂,再到现在动不动就口诛笔伐的“喷子”。痛斥与贬损好像是一些人显示才华的窗口,他们眼里只有不公,只有十恶不赦的坏蛋,可除了激起群情激愤之外,没带来丝毫裨益。
有人曾将柏杨与鲁迅先生相提并论,我觉得实在是有些言过其实了,鲁迅不仅是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斗士,还是位“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仁人,更是一名“我以我血荐轩辕”的践行者,他的伟大不在敢于揭短,而是在于用脚为后人踏出了路。现在有人呼吁将鲁迅移出中学课本,这不啻于在遗忘过去,更是在断送未来。诚然,鲁迅以犀利尖刻的言辞著称,可忠言往往逆耳,只有爱之深才会痛之切,更可贵的是鲁迅不是一味地自爆家丑,而是大声疾呼“怀疑并不是缺点。总是疑,而并不下断语,这才是缺点。”
如果以不合时宜之由把《狂人日记》《呐喊》《彷徨》撤出教科书,年青人或许听不到了刺耳之语,读到的只是“春花秋月何时了”的缠绵悱恻,他们也许会更喜欢脂粉气十足的小鲜肉,更崇尚爱马仕、LV、江诗丹顿,而忘了神州大地上曾经有过的血雨腥风,不知道山里孩子吃方便面都是奢望。“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同样的,防晒霜抹习惯了,一旦直接遭受阳光曝晒,脸上定会脱皮露出娇嫩的血色,遇上病毒侵蚀便会长出脓疮来。
我感到庆幸的是,《丑陋的中国人》让我们直面了自己身上的陋习,更幸运的是耳边能听到《呐喊》声,可以欣赏阿Q、祥林嫂、孔乙己以及闰土和藤野先生的音容笑貌,从而在彷徨中不迷失,在激愤里不沉沦。大概,一味地揭丑并不足取,因为这样只会令人心灰意冷看不到希望,而一味地叛逆也有失偏颇,因为如此只会使人义愤填膺陷于绝望,唯有照着镜子挤去鼻尖上的粉刺,才会让我们自信地展开双臂迎接每个灿烂的清晨。
202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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