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黑云犹如成群结队的巨大蝙蝠,它们从怪石嶙峋的洞穴里倾巢而出为夜幕带来恐怖的气氛。当晚,台球室内乌烟瘴气,浑浊的空气令人作呕;今晚,是最后一次,柳宫花告诉自己,从此一刀两断。我不会再来这了,柳宫花想,我不是他们。她面如死灰,走起路来目不斜视,在一张暗绿色的台球桌旁停住脚步。她见到了想要找的人。那个男生正搂着自己花枝招展的女伴猥琐地躺在沙发里,他小觑一眼柳宫花,夹走嘴边叼着的烟头,继续享受吞云吐雾所带来的乐趣。
灯罩把光线压得很低,趴在台球桌上几乎看不见他们的脸。柳宫花目不转睛地盯着目标球,她已连进三杆。身后的男生把书包丢在一边的沙发上,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柳宫花裸露的的腰腹和圆润的臀部。他们嬉笑着交头接耳,然后笑得更加龌蹉。这杆的力道大了些,目标球和袋口擦肩而过。柳宫花站起来接过一瓶啤酒,她知道那些男生在看什么。把你们的眼珠都挖出来,柳宫花心里谩骂着拉下衣角。她又灌下一口啤酒,抱着外套顺势倒在沙发的角落里,那冰冷的液体冻僵了大脑刺痛了心。柳宫花感觉有人贴过来了,一股烟酒味,在磨蹭她的屁股。柳宫花挣脱开来,靠在窗户边。
“我要回去了。”她说,伸手去拿书包。
“回去?”男生摸了摸自己粗犷的铲形下巴,瞟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说,“这么早就要走了?再来一局。”
“不了,我要回去。”
“果然还是要和你的新朋友们才能玩开心吗?”男生戏虐地说笑道,“我认识那个男生,不如下次也把他喊来,大家一起玩。”
“我和他不熟。”
“不熟?感觉不像啊。”
“他只是长得帅而已,”柳宫花放下书包轻蔑低说,“后来就腻了,令人讨厌的家伙。”
“哈哈哈,原来又是一个被玩腻的!”男生大笑起来,后面的人也跟着附和,“这才是花姐,玩腻了就要扔掉!我还一直以为你和那个蠢货好上了,差点就去教训他。那你还躲着我们,想学好啊?”
“没有,家里的事。”
“家里?爸妈只想让我们去死,什么都不顺眼,什么都是做错!”他凶狠地说,然后又阴险地笑起来,“其实呢,不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让你讨厌。”
“是吗,”柳宫花平静地说,“还有谁?”
“你会知道的。“
田坤?杨帆?是他们吗?柳宫花猜不到。
“等运动会结束了一起出去玩吧。”
“我不……”
还不等她把说完,男生就靠在她耳边威胁道,“别忘了……”
柳宫花丢下书包,暗影下的她看不见脸。
握住球杆俯身而下。出手,进袋。
孙绪真还是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似曾相识的场景犹如昨日重现。希望带来了失望,失望恶化到绝望的过程才是令人精神崩溃的根源。丁裕家不在了是因为自己,韦伯不在了是因为自己,曲奇不在了是因为自己,柳宫花不在了是因为自己,穆芷善不在了是因为自己……是不是让穆芷善回来了柳宫花就可以回来,是不是曲奇也可以回来,韦伯也可以回来,所有人都可以回来?回到家,孙绪真拉开抽屉,他把两盒磁带拿出来摆在眼前。不,不是所有人。丁裕家回不来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果然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吗?孙绪真止不住的抽搐,他又看到了噩梦里的画面。纠缠结绳的卷发下,肮脏狭长的瘦脸布满泪痕,歪曲的鼻梁连眼镜都架不住。有人在他耳边破口大骂,恶毒的语言散发着臭气,镜片上那几点冒泡的白色唾沫格外扎眼。时间变得好慢,仿佛连声音都能看见。他被野蛮地拽出,一脚踹向门口。背影像是寒冬的树皮,剥落着,腐烂着。而他的眼睛,活着的唯一证据,求救着,哀鸣着。这渐渐消失的光芒突然变得凌厉,那从眼角爬出的蔓藤烈火般包裹了他的脸庞。他慢慢逼近,说着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那发自本能的恶心搅拌肠胃,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大庭广众下吐出来,让每一个人都看到!孙绪真的内心痛苦地在咆哮,为什么还是忘不掉!丁裕家的脸,唐帝的脸,甚至还有雷振铭的脸。我是穆芷善的朋友,我是柳宫花的朋友,我是翁予韶的朋友……越来越多的人脸挤入孙绪真的脑海之中,令他喘不过气。
我是怎么到家的,为什么穆芷善没有和我一起回家?不,她有属于她的,我有属于我的;她是她,我是我。孙绪真抱着头胡言乱语,他抓住磁带死死地拽在手心里。他孤注一掷地想要柳宫花回来,他受不了离开,懦弱自私地受不了穆芷善的离开。
精疲力竭地自我折磨,孙绪真痴呆地望着悬挂在床沿的手臂。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更不清楚自己是刚从迷乱中醒来,还是要随着浑噩睡去。光影如黑色的烟雾在手腕留下刺青,一个心甘情愿的印记。
夜如深海,现在已是一点四十五分,她绝望地等到一点四十五分。如果他现在打来电话,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原谅。但他不会打来,他也不曾打来。穆芷善伤透了心,犹如森林中挥散不去的灰色迷雾,迷迷蒙蒙,编织的梦。而现在她关了灯,决意让自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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