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能行,正听到好的地方呢,快讲快讲。”小彭头一个站起来反对道。
“您就别卖关子了,大家都等着听呢。”亚明说道。
“不是我卖关子,接下来的事情我觉得自己都不信。又过了三天,整个群雕基本上算是完成了。我和冰儿站在一大堆雪人当中,说着,笑着,心里很高兴。‘你为什么没把我也雕进去呢?’冰儿突然间问我。‘我很多次都想把你放在这里。’我指着斯公下面的一群孩子,‘但我总是怕雕不好,你太美了,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你的样子来。’她看着我,没说话。”
“那天晚上,突然间变了天,冰儿变得有些不安,心不在焉似的。屋子里的蔬菜水果基本已经吃完了。那几天一直专业做活,没时间下山买菜。我们两人吃了一点蔬菜和米粥当做晚饭。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钟,我在看书,冰儿没事可做,望着窗外,突然间她转过身来,脸上表现出惊恐的神色。‘我爸来了!’我看着她,‘在哪儿?请他进来坐坐。你这么久不回家,家里人肯定惦记了。’‘不,没多久,我只离开了五分钟而已。’她没头没脑地说道。突然间,我看到窗外开始下雪,雪片大得惊人,整个天空中瞬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冰儿看着我,我看到她的嘴唇在抖,我想上去安慰她,她尖叫着:‘别过来,别过来,离我远点儿,要不你要后悔的。’我有些手足无措了,嘴里说道:‘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在害怕些什么呢?’她嘴唇动着,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我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就在这时,我感觉到屋子变得越来越冷,我看了一眼壁炉,里面的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水从烟道里滴下来,滴在木柴上,冒起一阵阵的烟。‘该死,雪把烟囱填死了。’我伸手去拿衣服,想上房去清理一下。她大叫一声:‘别去,出去你就死了。’‘你知道什么是死啊!’我本来还想和她开个玩笑,但看着她眼睛里惊恐的神色,这句话没说出口。她继续在那里念念有辞,我隐隐地听到,屋里似乎还有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很低沉,就像是制雪机震动的声音,但每当冰儿说话的时候,这个声音就会停止,冰儿一停下来,这个声音就会再次出现。我渐渐明白了,冰儿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在对话。过了不知多久。屋里的灯突然灭了,我和冰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冰儿幽幽地说道:‘我爸爸不喜欢你的雕塑,他不愿意让我和你在一起。我要走了。’‘不,冰儿,你别走!’我冲口说道,‘我不让你走。’‘你看看外面。’冰儿说道。我趴在窗子上向外看去,那天正是满月的夜晚,我看到窗外我雕了近十天的雪雕完全消失了,被埋在了厚厚的积雪底下。我目瞪口呆,我从事这一行几十年来,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我爸爸不喜欢我把上面的事情告诉你,他要把一切都抹去,包括你、我、雪雕、还有这座小房子。’冰儿慢慢地说道。‘那怎么办?’我问道。‘我刚才和他商量了很久,他让步了,说如果你能坚持到天亮,他就可以放过你。除非……’‘除非什么?’我问道。‘……没什么。’冰儿坐在了黑暗中,不再说话。”
“夜慢慢地深了,我几次想和冰儿说话,但她都不再回答,我努力地向着她那个方向看着,但那个角落似乎显得格外的黑暗,像是一个不透光的黑箱一般。周围越来越冷,我躺在床上,把身体缩成一团,把所有的衣服,被子还有毯子都裹在了身上,还是觉得寒气从每个毛孔里往骨头里渗。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就像沈爷说的,人在被冻死以前会产生温暖的感觉,我就觉得身体里开始发热,热得我一个劲地想从毯子里钻出来。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冰儿的那个角落里发出了一声轻响,就像是某种坚硬而脆弱的东西碰在床板上的声音。然后,我感觉到一个浅浅的,影子式的东西向我的床边走来。我转过身来,尽力睁大眼睛,想在黑暗里看清她的样子,但我做不到,只能感觉到一个身影向我靠近。我感觉到一个东西离我的脸越来越近,最后凑到了我的耳边,小声问道:‘冷吗?’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我能够确定那是冰儿的声音。我挣扎着说道:‘冷,我快要冻死了,救我!’‘要想不冷,只有一个办法,’冰儿在我耳边说道。‘什么办法?’我喃喃地问。‘就是变得比冰还冷。’冰儿说道。然后,我觉得一只手伸进了我裹在身上的厚厚的衣服和被子里面。为了取暖,我的双手握在一起,这下被冰儿的手握住了。我就感觉到一股奇寒彻骨的力量一下子摄住了我的身体,与其说是寒冷,不如说是震撼。随着这种力量的进入,我的身体随着它的节奏一起震动着,我感觉到自己的头在不断地撞击着床板,力量之大,简直要把我的脖子折断了,我拼命地想挣脱开冰儿的手,但无济无事,我们两个人的手就像是连在了一起。我就像一个破洋娃娃一样被冰儿抖动着。最后我感觉道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们分开了。眼前出现了一道微光,在那道微微的光线里,我看到了冰儿,她的肤色已经不再是那种浅棕色,而是变得完全透明,我甚至能透过她看到地板的颜色,她的大眼睛也变成了无色,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不错眼睛地看着我。‘这下好了,你已经成了我们的一员了。’她喃喃地说道,‘真可惜,我却不是了。’我突然感觉到自己不再寒冷,我很确实不是幻觉,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感受,周围的温度似乎已经和我毫无关系了。‘冰儿,你说什么?什么叫我却不是了。’‘我一直以为这是个传说,但看来是真的。如果我们和另外的人接触,那我们就会消失了……说不清楚,爸爸妈妈从来没和我讲过,我只是听一个斯公说的。他也说不清楚,只是说我们就消失了。’‘什么叫消失了,你不是还在我面前吗?你是说你会死吗?’我觉得心里一寒,眼泪流了下来。‘什么是死?我们不会死,我们只会消失。在一个我们愿意的地方消失。’冰儿说着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我会在那里消失。’说着,那道微光慢慢暗了下去,周围又恢复了黑暗。任我怎么呼唤,冰儿也不再说话,我伸手去摸,什么也没摸到,冰儿正如她所说的,消失了。转天早上,我开门去看,发现昨夜下的雪已经消失了,雪雕又重新出现,一切的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只是在斯公下面,多了一个女孩的塑像,她没有面目,但身材和状态让我知道,那个就是冰儿。”
项东讲完了故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周围的人安静了下来,一时没了话。
“真是个美丽的童话故事啊,只可惜,我们都过了听童话的年龄。”张迪菲笑道,“这个故事倒可以用来哄哄孩子,可惜啊,我们连孩子都没有。”
“是啊,我说赵爷,你说你讲这些东西有人信吗?我倒是看过你写的那个作品介绍,似乎也是这个风格的,您别是拿这些东西蒙事蒙惯了吧!”晓初问道。
“我说过了,信不信在你们,一个故事,助助酒兴而已。”赵项东耸了耸肩,径直喝了口酒。
“我说赵爷,不是我挑眼啊,您这样可不局契(地道),我们大家讲的都是心里话,您弄个童话故事在这儿哄我们,拿我们当三岁的孩子,这算哪一道啊?”门爷有点不高兴地喝了口酒。
“就是,纯粹是好莱坞三流编剧水平,言情剧看多了。”沈杰也在旁边敲着边鼓。
“我倒不这么看,”小彭突然说道,脸涨得通红。“我觉得这事儿挺感人的,就算是假的我也愿意信。您说呢,刘老师?”
“不知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亚明说道。“不过,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
“反正我不信,就算您说的冰儿真的存在,您和她孤男寡女呆了这么多天,就没出什么故事不成?”张迪菲问道。
“住口!”项东突然间拍了一下桌子,“你可以不信,但不许你胡乱猜疑冰儿。”他伸手指着张迪菲说道。
“别起急,伤了和气就不好了,”晓初赶紧伸手一拦,“格格的意思不是说猜疑,而是您这个故事编得太假了,让人没法信,就算是说个笑话,您也应该尊重我们的智商不是?退一万步说,就算您说的是真的,那你就应该是个,什么来着,‘他们一伙儿的。’您有什么证据吗?讲故事嘛,认真就没意思了。”
项东深吸了一口气,眨了两下眼睛,盯着晓初,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想我证明什么?”
“当然是证明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啊,您也来个开水冻冰,空手取冰什么的,让我们也开开眼呐?”门爷说道,“说句实在的,艺术家我见过不少,故事也听得多了,有的是真的,有的是故事,可您这样的有点儿太没边了吧。”
我看到项东的拳头握得紧紧地,一瞬间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了。
“我觉得吧,”亚明想打个圆场,于是说道,“关键倒不在故事真假,而是您这个故事放的不是地方,大家说的都是真心话,讲的都是自己一辈子最刻骨铭心的事情,拿门爷的话说,都是掏了心窝子,您弄个儿童文学放在这儿,您说合适吗?”
“那你们说的话就都是真的吗?”项东突然抬起了头,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当他和我对视的时候,我觉得他的目光就像一道闪电,觉得身上一激灵。
“那当然,这是哪,门爷家,门爷这么好酒好肉地招待,谁在这里说谎不是太孙子了吗?”沈杰敲了一下桌子说道。
“是吗?哈哈,”项东突然间双手一叉,身体向后一仰,靠在了椅子上,没再说话。
“唉我说赵爷,您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当中有说谎的吗?”晓初也有些不高兴了。
“谁说谎谁心里明白,我就不说了。”项东揉了揉鼻子,又把头低了下去。
“我说赵大艺术家,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张迪菲说道,“我们觉得您的故事听着不像真的,是有道理的,您倒说说,我们这些人谁像撒谎的人啊?”
赵项东没说话,看着自己的戴着手套的指尖,似乎在发愣。
“赵爷,我可一直敬着您是晓初的朋友,不和您计较,就冲您刚才说的那个话,没别的,今天您得把话说清了,在我的一亩三分地,说话好歹没事,得说透了,含沙射影留半截可不成。您说谁说谎呢?”
“每个人。”赵项东接口说道,然后挑衅式地看着在坐的各位。
“你小子找死是不是?敢在门爷这里撒野!”沈杰第一个压不住火,站了起来手指着项东。
“沈爷,别急。”门爷到底是见过一些场面,伸手拦住了沈杰。“听听他说,今天有一个说不出来,他就走不了。”
“从谁开始说?”项东问道。
桌上所有的人都愤怒地盯着项东,只有小彭轻轻地拉着项东的胳膊肘,“赵老师,别说了,您喝多了吧!”
项东轻轻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甩开了小彭的手,眼睛环视着桌上的每个人。
“先从我说!”沈杰站起身来,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脸涨得通红。“告诉你,我们东北人最烦乎别人往往我们身上泼脏水,今天你不说出个道理来,我废了你!”
项东上下打量着五大三粗的沈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说啊,装什么孙子!”沈杰手指都快捅到项东鼻子上了。
“你叫我说什么?你拿刀子对着我我还能不乐意不是?”项东突然间开了口,他的眼睛仍然闭着,但嘴里说出的却是一口地道的胶东腔。
“你说什么?”沈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呆住了。“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项东转回了他原来的口音,同时睁开了眼睛,“那条被子不是你们好说好借来的。你们来郑州之前怕出事儿,每个人在潘家园市场淘了一把小蒙古刀。当时天太冷了,您二位找周围人的借衣服,没人借给你们。最后也是冻急眼了,把刀掏出来逼着坐在身边的老乡,非要买人家的被子。我要是没说错,您那把刀把上带一个红珊瑚的顶珠,现在就在您车子的手套盒里。”
沈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鬼一样,手也禁不住放了下来,
“是……是又怎么样,”他磕巴了几下,强辩道,“可我们给钱了,一千块钱呢!”
“那条被子崭新的,红底子,上面手绣龙凤呈详,放在一个全新的塑料包装袋里对吗?”项东慢慢说道,一手撑着额头,眼睛看着正前方,似乎酒桌上的紧张气氛与他完全无关。
“大概是吧,”沈杰不由得说道,语气也变得缓和了下来。
“有些事情恐怕您都不知道,”项东还是那么慢条斯理地说道,“那个被子是那个老乡带给他女儿结婚用的,是他老伴亲自缝的,按照当地的规矩,这个被子要放在新人的房子里,只能新人盖,指着它传宗接代生孩子呢。咱们换个位置,如果您是那个老乡,一个陌生男人花一千块钱买这床被子,您卖吗?”
沈杰愣在了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项东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看着周围的人,问道:“还有找死的吗?”
刹那间,桌子上变得一片寂静,似乎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
“您呢?张格格?”项东把脸转向了张迪菲。张迪菲脸色一变,仍然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能说什么谎。”
项东又一次把眼睛闭了起来,大家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猜他到底会说出什么来。
“Промежностиушивание,Сороктысячрублей。”从项东嘴里突然蹦出一句俄语来。
张迪菲被说愣了,在场的人也都完全没有头绪。只有亚明先是一惊,然后嘴角一翘,露出了一丝不易查觉的微笑。
“刘老师听懂了,那就说说吧。”项东说道。
“听懂了不敢说,我的俄语基本都忘光了,前面那个大概是个医学术语,应该是个手术,可能是缝什么东西,后面肯定是个数字,不会错,四万卢布,是这个意思吧。”亚明看着项东,问道,“可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项东看着张迪菲,问道,“还用我说吗?”
张迪菲的脸一瞬间变成了铁灰色,急忙说道:“不,求求你,别说!我承认我没有完全说实话,行了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脸上着乞求的表情。
“好吧。”项东把手放了下来,不再说话,张迪菲把脸转开,不敢再看项东一眼。
过了好一会,亚明突然开口问道,“赵爷,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这些可都是别人的隐私啊!”
“我刚才在故事里讲过了。在冰儿的世界里,没有秘密。”项东微微一笑,显得很无力的样子。
“那太好了就请你也看看我吧,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讲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的真情实感,没有一句假话,您总不能说我也是个骗子吧?”亚明双手往胸一抱,死死盯着项东。
“刘老师,您是这一批人中我最敬重的,可虽然您没撒谎,您能保证身边的人都是诚实的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亚明用手捶了一下桌子,身体前倾,眼神像是要把项东生吞了一样。
“这事说出来很尴尬,我劝您还是和格格一样,给自己留点儿面子吧。”项东撇了一下嘴。
“不行,你一定要说。”亚明咬紧了牙关,“在尊严和面子之前,我选择尊严。”
“那您可别后悔,”项东又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他对着亚明说道,“您一生中最爱的两个女人都对您说了谎。”
“什么?”亚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冬梅是个好女人,她很早就知道不能生孩子的问题在您,可为了保全您的面子,一个人把黑锅都背了下来。因为她知道,在您的机关里,有多少人想看您的笑话,一个那方面不行的高级知识分子,这样的消息所造成的后果相信您自己也能想象吧。”
“你胡说!”亚明一下子站了起来,尖声叫道,“那根本就是她的毛病,宫寒,不易受孕,我早就看过那单子的。”
“早就治好了,您是一侧隐睾加上死精症,基本没治,可这张单子她压下了,一直没让你看见。”项东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也不对,”亚明的汗水已经从额头上流了下来,他还是大声说道,“如果我真的不能生育,那何静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第二个说谎的女人,那孩子不是你的。”项东说道。
“那是谁的?”亚明逼问道。
“张家赞,您认识吗?您朋友圈里的一个玩古玩的,对吧,何静是跟您出去应酬的时候认识的他,您总不在她身边,她就动心了,这种故事您听得还少吗?”
亚明皱起了眉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不合理。如果她有了别人的孩子,直接和我分手就得了,何必把孩子做掉呢?”
“那个孩子发育得不好,生下来也活不了。张家赞又不肯负这个责,何静总得找个人垫备啊。”
亚明目瞪口呆地看着项东,项东就像没看见一样接着说道,“您打了何静就再也没去找她对吗?”
“对。”亚明答道,不知道项东想说什么。
“可您有件事情没说,您给何静汇了五万块钱过去。我要是没说错的话,这笔线几乎是您当时所有的积蓄了。”
“你怎么知道?”亚明再次大吃一惊,“可这也不算我说谎啊,我觉得这是做为一个男人应该做的。”
“这就是何静精明的地方,她太了解您了,知道您不会像张家赞一样做缩头乌龟。两记耳光,一场情债,五万块钱的赔偿,这个买卖做得过。何静真是个绿茶。”
项东叹息了一声,看着亚明,亚明痛苦地抱住了头,趴在了桌面上。
项东最后把眼睛转向了门爷,门爷双手撑着桌子,象一尊神一样看着项东。
“赵爷,有你的,摇唇鼓舌,胡说八道,那你说说我,我就不信尊驾能从我说的话里掰出谎来。”
项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爷,过了半天,才说道:“门爷,我敬您是个成名已久的人物,说话一直留着分寸呢,您要是非自取其辱的话,我也没办法。”
“您还别客气,”门爷大声说道,“您随便说,我就不信身正还怕影斜不成,大家都看到了,我今天的产业都是祖上留的,再看看我脖子上的疤,都是拿我命换的,我这一辈子行得正,走得直,没让别人讲出个不字来,我还就不信这个了。”
大家叫到门爷说了这话,目光都转向了项东。项东还是老样子,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慢慢说道:“说两个名字,门爷大概不陌生,我说出来您定,看是不是还用我往往下说。”
“你说。”门爷大吼一声。
“居文正,小名居三。还有一个叫谢子言,香港人,这两个名字门爷熟识吧。”
门爷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但他还是强撑着说道:“认识,怎么着?”
“那还用我往下说吗?”项东双手再次抱在了胸前,“给您先人留点儿脸吧。”
“你说!”门爷喊道,“我就不信……不信你能说出邪的来。”
“那好,我问问您,您那三根条子卖了多少钱?”
“五千五啊,这个大家都知道的。”
“三根条子卖五千五,没法分啊。”项东故意说道。
“那您管不着,就这个价,怎么着吧。”门爷说道,可口气已经不那么强硬了。
“可我知道的不是这样,您那三根条子卖了一万港币,在黑市里港币和人民币当时是一比零点八,也就是八千人民币,对吗?”
“啊,你怎么知道?”门爷倒吸一口凉气,问道。
“那两千五哪去了?给了居三了吧?”项东径直问道。
“是又怎么着,居三是我铁磁,他给我联系的港商,那三成给的是佣金,怎么着吧。”门爷一着急,现出了一股子无赖像。
“什么样的佣金要三成?”项东揶揄道。
“那您管不着,我和居三有交情,我都给他也轮不到外人插嘴。”门爷还在嘴硬。
“不见棺材不落泪,”项东冷笑着,“非逼着自己难看是不是?”
“你说,说不出来我弄死你丫的。”门爷把眼睛瞪得像铃铛一样。
“你逼着我说的啊。那三根条子起根就是假的。”项东淡淡地说道。
桌子上的人发出“啊”的一声。
“你他妈胡勒你,王八蛋。”门爷一把抄起酒杯,做势向项东扔过来,晓初赶紧拉住了门爷的手。
“一个外家的孩子,分家时还能落三根条子,这种话也就是你们当真的听。看过老舍的《茶馆》吗?庞太监权倾朝野,多大的威风,一失了势,不也让一群孙子轰出来,活活饿死了吗?何况是外家的孩子。能落三根条子?笑话嘛。这也就是门爷的老尖(爸爸)编出来糊弄儿孙的话。那三根条子倒是有,不过是假的,拿行话说叫‘黄啃’,也叫‘荷叶饼’,就是黄铜加铅做出来的玩艺儿,就那样在顺义也费了您老尖三年多的心力。您不是一直想知道您老家儿那些个酱肉什么的是哪来的吗?您不知道,我倒能告诉您。您老尖一直和村支书的外甥走得很近,那小子就是倒腾假金子的,您老尖常常从矿上跑出来,给那孙子打托去,在小酒馆谈买卖,剩点子炉食给你们拿回来的。那三根条子就是道具。”
“我操你大爷!”门爷再也忍不住了,一下把酒杯扔了过来,项东闪身躲了过去,“您还让我说吗?”
门爷的眼睛里已经起了红线,嘴唇直哆嗦,用手指着项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白了这个,后面也就好懂了。门爷走了一趟鬼门关拿回来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可他是什么人,马上就想出拿这些东西讲故事。居三当时在长城饭当房间服务员,认识了港商谢子言,港商也是财迷心窍,问居三有没有门路收点儿老东西。居三就给门爷搭了桥,谈好三根官宝黄货一万港币,交钱的时候居三派人假扮警察连钱带货全收走了,港商只好认倒霉。门爷,您这第一桶金就是这么掘的吧。”
“你个王八蛋,你说这个话有证据吗?你污蔑我先人,咱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门爷突然间喊道,他顺手把巨大的火锅端了起来,做势向着项东扔过来,晓初和沈杰赶紧拉住他的双臂,“门爷,门爷,别跟他一般见识,喝多了顺嘴胡吣呢!”门爷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晓初安顿好了门爷,冷冷地看着项东:“我说赵爷,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今天这些事儿,您可把在座的各位得罪苦了。可是有一节,您刚才说的那些事情真的没有证据,在座的有一位算一位,不敢说是响当当的人物,起码也算是闯荡社会很多年的,您要是不能拿出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恐怕今天您和诸位的梁子就算结下了,我劝您还是给大家道个歉,就当是一场酒话,随着天亮也就散了,您看怎么样?”
项东想了想,叹了口心,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说,我一直说各位当个笑话听,是各位逼着我非要说的。算了,大家就当没这么回事儿了。”他站起身来,对着各位一拱手,“在座各位,恕我酒后无德,我在这儿给大家赔罪就是了,特别是门爷,多有得罪。”门爷的情绪平静了一些,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就是嘛,故事里的事情嘛,无非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谁还能真往心里去呢?”张迪菲很勉强地说道。
我在边上也符合道:“就是嘛,尤其像冰儿这种事,一百个人都会说是假的。”
大家哈哈地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一种尴尬。
“我宁可冰儿是真的。”小彭突然间说道,她看着项东,说道“赵大哥,你告诉我,你说的都是真的,行吗?”
“这傻孩子,小说看多了,这种话都会信。”亚明在一边批评道。
项东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小彭,突然说道:“你真希望冰儿的故事是真的?”
小彭点点头,坚定地说道:“是。”
项东问:“如果我让你看到冰儿的世界,你不害怕吗?”
“不怕。”
“你不后悔吗?”
“不后悔。”
赵项东看看周围的人,突然说道:“大家都一直想要证据对吗?”说着举起了一双戴着塑胶手套的手,然后慢慢地把手套摘了下来。
在明亮的灯光下,我们看到了一双透明的手,每一个手指都像冰一样,反射着冷冷的灯光。赵项东顺手摘下了他带的棒球帽,露出他像纸一样白的脸。我这才意识到,他露在外面的嘴唇部分实际上是搽了厚厚的唇膏,在帽沿的黑影之下才不那么显眼。他微微一笑,我看到连他的牙齿都是透明的。在灯光下像是一大串珍珠贝一样。
“现在大家看到了吗?”他微微一笑,用那双洁白的手在火锅上打了一个响指,“各位晚安。”然后缓步走到了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把门带上了。
过了好久,门爷才缓过味儿来,他问晓初:“你认识这个人多久了?”
“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晓初说道,“我们是通过互联网联系的,最近才签到我们公司的。”
“真是个怪物。”沈杰说道。
“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在做梦啊。”张迪菲说道。
“一个噩梦。”亚明嘀咕了一句。
“算了,不管他是什么变的,他说的话当不得真的。”晓初说道,“大家就当是个笑话就算了。”
门爷沉吟了一会儿,“晓初,他是搭你的车来的吗?”
“是啊!”晓初答道。
“那他怎么一个人走了?这附近也没有车,他怎么回去啊?”门爷问道。
“管他呢,得罪了门爷,他就不配当我朋友。”晓初说道,大家也纷纷点头称是。
“来吧,还不到十点,咱们还能再喝会儿。”门爷脸上的气色变得好了一点儿,招呼着大家接着动筷。
“你看!”小彭突然惊叫起来。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刚才项东打过响指的火锅,里面的汤汤水水已经完全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块,而且冰块正在缓缓地从火锅里冒出来。
大家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就发现灯突然间变暗了,房屋的四面墙渐渐变得透明起来,在四面墙上模模糊糊地现出了人影。慢慢地,人影变得越来越清晰了。第一面墙上的显示的是一辆公共汽车内部,沈杰正和另一个年轻人,一人手里一把蒙古刀,逼着一个穿着朴素的农民,那个农民正在用颤抖的手指,把一条崭新的棉被从一个编织袋中掏出。第二面墙上显示的是一个像画一样的湖边,一群赤裸的俄罗斯男人正在七手八脚地抓着一个同样一丝不挂的中国女人,那女人正在呼救,赫然就是张迪菲,第三面墙上出现了一对陌生的男女,女人很年轻,男人长得胖胖的,一手挽住女人的腰,正不老实地向女人的臀部摸去。
“是她,何静。”亚明低声地嘀咕了一句,“那个男的就是张家赞。”
第四面墙上不用说就是门爷了,他正和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坐在街边数着一大叠钱,一边数还一边争论着,似乎在为谁多谁少纠缠不清。
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满屋人就像是陷在了一个四面放映的电影院中,而主角正是他们每个人。。
“有鬼啊!”不知过了多久,大家才醒过味来。沈杰第一个喊道,“快跑!”他连衣服都没顾上穿,就向着门口跑去,这一嗓子提醒了每一个人,大家纷纷向着门口冲去。但沈杰到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他伸手去拉门的把手,想把门打开,但拉了几下,竟然没有拉动。我就站在他的身后,看到那双扇木门在沈杰的全力之下,竟然纹丝不动。
“愣着干啥,快来帮忙啊!”沈杰一着急,又恢复了东北口音,我赶紧伸手和他去拉门,一股冰冷的感觉从手指尖一直通到心里。
“等等!门冻住了!”我仔细地看着那两扇门,发现门缝当中充满了白色,而一些白色的冰雪已经从锁眼里渗了进来。
“看窗子!”身边的张迪菲大叫一声,我们看到窗子的琉璃已经完全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雪,一些细微地冰碴已经从玻璃和木窗框之间的缝隙之间钻了进来。
“欢迎来到冰雪的世界,”不知什么时候,四面墙上的幻象已经消失,代之以赵项东毫无血色的脸,”在这里,只有说出真相,才能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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