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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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

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

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

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

如三月兮！

【一】

狐女青青，

今年十六岁，已修炼十载，但在一众狐妖里头却实在稚龄得很，族中随便拣只出来年纪也有上百岁了。

寿数方面，狐妖一族的确独得上天眷顾，活得久的可至上千岁。所以就青青这点年纪和微末的道行，只能算只幼狐，修成了人形也是个呆萌的小丫头，夹在一众已经长开的千娇百媚的狐女里头，真是不起眼。

但青青是个有梦想的小狐狸：为了早日得道成仙，她日日勤修苦炼。

这晚，她正端坐于山崖下的水潭边凝神修炼，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奔这边而来：有人来了！

她忙跃起，隐身于一旁的大石后面。

皎皎月光下，只见一个人族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他背上负着一张弓，一身雪白的衣袍在月下微微泛着银光。

有弓，他是猎人吗？

青青警惕地缩着身子，不发出一声响动。

那人在潭边停下脚步，四处打量了一番，把身上的弓取下来置于一旁，而后突然纵身一跃，“噗通”一声跃进了潭水里！

咦，这是要游泳？青青缩着脖子想。

水面上波光荡漾，少年潜入水中已不见踪影。

青青在石头后面又待了约么一炷香的时间，仍不见那人浮出水面，忽然想到：

“糟了！怕是寻短见了！”

青青迅速跃入了水中，使尽平时摸鱼的本事，很快便在潭水中摸到一片衣角。

等她心急火燎地把人拉扯上水面，却听到一声：

“你——谁——？”

声音低沉清澈，并无一丝慌乱与溺水的气息。

青青惊讶地睁大眼睛，瞥见一张英气又清秀的脸；那少年也惊讶地盯着她看：面前怎么忽然冒出个俏丫头？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狐女与少年，便这样相识了。

【二】

青青后来知道少年名叫轩，那天他上山打猎跑了一身汗，晚间路过水潭本想洗个澡的，不想被自己撞见，连拉带扯地弄出了水面。

“你为何沉在水里许久不出来？”青青问。

轩笑了，“我在练习憋气。”

“练憋气做什么？”

“不做什么，好玩啊。”轩一副闲适的表情。

“怪人！”青青撇撇嘴道，“闲着没事儿跑水里憋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想不开的寻短见呢……”

“寻短见？”轩朗声笑了，眉目舒展：“也就你个傻丫头这般以为！”

青青脆生生地反驳：“你才傻呢——又傻又笨！”

轩不以为意，歪头瞧了瞧她，嘴角挑起来又笑：

“你可是第一个说我傻的人。”

轩自小便非常聪明，书读得又好，尽被夸神童了，哪有被人笑过傻？青青那日竟误以为他要寻短见，轩觉得青青这女孩有点呆，不过却呆得有趣。

两个人既成了朋友，便偶尔约在一起玩耍。轩住在山脚下的一处寺庙里，青青则猫在两座山头之隔的一处山洞。每每约好了时间，两人便在水潭边碰头。

轩是个打猎的好手，那个夏天他教会了青青射箭。青青跟着他满林子跑，活像个男孩子，捕鹿射鸟、游泳爬树，还学会了用鱼钩钓鱼！

对于自己的身份，两人都有所保留：轩说他家在京城，暂住在寺庙里读书；青青则把自己说成是猎户的女儿，住在大山深处。

于是夏日的山林不再寂寞：天空那么蓝，阳光那么绚丽，绿色的树影葱葱茏茏，连同那些野兔、松鼠、雉鸡和毛虫都变得分外生动有趣……

只因有了另一个人的陪伴。

夏末秋初，轩要回京城了，两人于是相约来年夏天再见。

【三】

轩走后，青青仍然十分忙碌。当然不止忙着修炼，她趁着秋天，采了许多野果做成了果酱；到了冬天雪前，又赶着炒了栗子，想着来年可以和轩分享。

可第二个夏天却迟迟不来。

青青蹲在潭边修炼的时候，发现潭冰许久都不融化；后来好不容易冰融了，小草却懒懒地不肯从地里钻出头；等草都长成丛，大树的叶子却又稀稀拉拉的，见不着浓荫……

一阵清越的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抬眼忽然瞧见轩一身白衣、神采奕奕地正骑马飞奔而来：

“青青——”

青青怔愣的片刻，轩已朝她伸出了手：“来呀，上马！”

她刚伸出手，便被轩紧紧握住，随即腰间被一条有力的手臂轻轻一带，整个人便飞跃上了马鞍。

“夏天还没到，你就来了？”

“今儿六月初六，已经是夏天了！”

“哦……”

山中没有黄历可看，夏天竟然已经来了。

一声尖叫忽然自青青口中发出来——这匹马太高了！跑得太快了！而她只是个习惯陆地行走的小狐狸好不好？

轩在她身后大笑，护着她的手臂却紧了紧。

“原来你是个胆小鬼呀！”他嘲笑道。

“胆小鬼？我才不——啊——你让它跑慢些！……”

“哈哈哈……”

一年未见，轩的身量明显长高了，力气也大了不少。靠在他身上，青青忽然感受到一种不同与女子的矫健与力量，脸竟微微红了，幸好轩未察觉。

两人在山中玩得忘记了时辰，直到太阳变毒了，才回到水潭边休息。

一潭碧水清澈见底，水面上初生的荷叶才露尖尖角，几只轻盈的绿蜻蜓沿着水面低飞。不远处水声“哗哗”，原来有条小飞瀑自山崖上直垂而下，跃进了潭水里。

两人动手烤了抓到的野味，填饱肚子，就着瀑布饮够了甘甜的泉水，便躲在潭边的树荫里消食。

轩倚着石头懒洋洋地四处打量，后来不知怎么，目光就落在青青那双光着的脚丫上。

为除暑热，青青脱了鞋袜把脚浸在潭水里。那双小脚雪白精致得好看，而微微卷起的裤管下，一双纤腿又若隐若现……

山里的女孩一定不知道，京城的女孩从不露出脚踝。因为有一种说法，说男子若看了女孩的脚踝，便可做她的夫君……

轩忽然一阵脸红耳热，偷眼去瞧青青，她却丝毫未觉，不由低头轻笑。

【四】

“青青，将来你……想嫁个什么样的男子？”

轩问这话的时候，两人正蹲在岩下避雨。

时值七月已是雨季，山里的雨更是说下就下。刚刚还艳阳高照，一片乌云飘过，雨点便撒豆子般唰唰落下来，而且越落越急，还伴着阵阵沉闷的雷声。

青青说打雷的时候，切不可以躲在树下，于是两人头上顶着荷叶飞跑过树林，来到这块凸出的岩石下避雨。

青青听到轩的问题，愣了愣：“问这个干嘛？”

轩装得若无其事，笑嘻嘻地道：“好奇啊，想知道你这傻丫头会嫁个什么夫君。”

青青翻了翻白眼：“我才不嫁人呢！”，我个小狐狸嫁什么人？

轩却不知对方说的真话，低下头继续道：

“可……女孩家长大了，不都要嫁人吗？”

“我，我不喜欢嫁人啦。”青青托着腮漫不经心地说道，转念又忽然好奇心起：“那轩你——将来想娶个什么样的老婆？”

“呃，我？”轩被问了个猝不及防，又有点小惊喜，遂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语气夸张地回道：

“本公子将来么，当然要娶个大——美女喽！”

为了强调是“大”美女，还用手配合着比划一下。

“哇～，果然很大！”青青竖了竖拇指，随后噗嗤一声笑出来，最后竟笑得东倒西歪。

轩不明所以，直到青青笑揉着肚子，学他拿手臂比划着道：“哎——要这么大——你怕是要娶个熊瞎子吧？啊哈哈哈……”

轩听了并不着恼，哼了声，狡黠地笑道：“熊瞎子也比傻丫头强！”

青青气得要打他，被他轻轻一闪躲开了，青青追出去，轩却一晃身又转回岩石下。他板起面孔，故意伸开双臂挡住进口，不让青青进来，全不顾她扯下头上的荷叶，将雨点尽数甩在他身上。

轰隆隆的雷声又起，掩盖住了他们嬉闹的声音……

又一日，青青道：“山谷那边有片桃林，桃子应该熟了，过几日一起去摘吧！”

轩欣然点头，几日后却没有来。

青青只好自己去了。美餐一顿桃子后，想起轩也是个馋猫，还是拣了些肥美的桃，放进了随身的小布包里。

【五】

轩住的这座寺庙倒是不小，前后不知几近院落，寺庙后院便是书斋。这日轩正临窗而坐，听一位青衫的先生说话，书案上忽然传来一声清响。

轩低头，一束碧绿的桃枝突兀地出现在书案上。他心头瞬时一喜，瞥了眼青衫先生，见他没有注意，飞快地扭头往窗外看去。

后墙外那株老桃树上有个纤细的身影，果然是青青。她一身绿裙轻巧地攀在树枝上，正朝他做鬼脸。

轩忙朝她做了个无声的口型：“等——我——”

青青在树上会意地点头。

终于等到先生下课离开了，轩一纵身从窗口跳出来，跑近了招手道：“下来呀！”

青青摇摇头。

不仅是怕人瞧见，还因这是佛寺——是佛祖的道场，妖魔鬼怪需得规避；道行不高的妖若进去，必会痛苦不堪地现出原形。

轩等了等，见她不肯下来，便把手拢在唇边轻喊道：“那我出去——”

轩从后门溜出来，两人在桃树下汇合。青青把手里鼓囊囊的小布包往他怀里一送，道：

“给你的！”

“吆，好大的桃！”轩抬头笑了。

“本姑娘讲义气吧？”青青笑眨了眨眼，又凑近了得意地说，“告诉你，林子里这种肥桃还有很多吆！”

轩立时一副神往的表情，而后笑眯眯地看向青青：“改天一起去？”

“改天是何时？对了那天你为啥没来？”

“呃——”轩蹙了蹙眉，随后颇烦恼地叹口气回道：“这几天我爹不是来了嘛，夫子的功课便抓得紧了，不太容易得空……”

“你爹？他来干嘛？”青青好奇地问。

轩从袋子里摸出个桃递给青青，随后自己也拿了个吃起来。

嗬，这桃真是脆甜！

他边吃边说：“还不是怕我贪玩，来看着我的。”

“怕是你功课不好吧？”青青抱着桃子，略带嘲弄地问。

轩嗤了一声：“谁说的？岑夫子讲得那些我早就会了，真讨厌每日里还要听他唠里唠叨！”

“既然会了，你爹为何还要盯着你？”

“因为明年我要参加殿试，我爹他紧张呀！”轩又叹口气，还摇了摇头。

“什么是殿试？”青青又好奇地问。

“就是去皇宫考试，主考官是皇帝。”

“去皇宫？”青青怔了怔，“那你紧张吗？”

“不紧张。”轩又低下头继续吃桃。

“为何？”

轩愣了愣：不紧张还需要原因？感觉有点好笑，不过认真想了想，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本公子学识高，有底气，不惧他殿试也！”

“嗤！你就跩吧你……”

【六】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说话，墙角忽然冒出个人来。

来者身穿蓝色粗布僧袍，胸前挂着串念珠，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盯着他俩不住地瞧。

轩认出这是慧明师父——本寺住持慧空方丈的师弟，于是站起来行礼问好。

慧明师父微点点头，又把目光移向青青，眉头微蹙。

原来他一直在瞅的，是青青。

青青微有觉察，抬起头来刚好迎上那道目光，那目光犀利又警觉，令人不舒服。

青青修的是正道，倒不惧这僧人。只见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坦然地迎着那目光露齿一笑：“老禅师好！”

那慧明禅师冷着脸没有回应，转头却对轩道：“小公子，老衲方才见令师在寺里寻你呢。”

“哦……”轩有点儿不情愿地转过身，向着青青道，“我还有事，咱们改天见？”

青青笑道：“好啊，改天见！”

说完冲那老禅师微笑着一点头，随后便转身寻着寺后的羊肠小路离开了。

轩站在那里，一直目送她小鹿般轻盈的身影消失在青山后，才抬步返回寺里。

到了寺内并未寻到夫子，那慧明禅师却跟了上来，只见他双手合十欠身念了声佛号，道：

“小公子，你可知刚才同你一起玩耍的那个女娃儿她——她并非人，而是一只妖哇？！”

“妖？”轩看去一头雾水，“你说青青？”

“正是。”慧明蹙眉继续说道，“如老衲所观不错，那是只狐妖。所幸它修为尚浅，还未敢伤及小施主你，但老衲有一言相劝：切不可再同她有何瓜葛，否则性命危矣！”

轩静默了片刻，而后语气平静地说道：

“老师父莫不是弄错了？我与她相识已有两年，并未发现她与常人有何不同，也从未见她害过人，怎么会是妖？”

那慧明苦口婆心地又劝诫了一番，轩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老师父劝我专心读书，这番心意轩领了，在此谢过，但‘出家人不打诳语’，您何必说出这些话来，凭空污人清白？”说完转身便走。

“阿弥陀佛，老衲并未说谎！”

轩顿住脚步，回首轻笑：“禅师刚刚说夫子在寺内寻我，那夫子人呢？”

慧明见多说无益，只好摇摇头走了。

第二日，轩忽然被他爹禁了足，不准踏出寺庙半步。

轩自然知道他爹听信了谁的话，心里倒也不急：老爹政事这样繁忙，怕是没几日就要回京，到时要偷溜出去，却也容易。

唔，西院墙根底下那个草丛掩住的狗洞，或可派上用场……

【七】

几日后两人如约去了桃林，却不料有条蛇妖也偷偷跟了去。

这蛇妖练的是邪门妖术，惯爱吸食人的精气助自己修炼；它早就盯上了轩，此时来便是打着坏主意。

当蛇妖化作一个美貌的姑娘，袅袅婷婷地出现在林间时，青青瞬间变了脸色：

“小心，树下那人来者不善！”

见青青一脸肃然，轩探头往树下瞅了瞅，面上也是一凛：

“种桃的？终于来抓我们来了？！”

青青有点儿哭笑不得，只好瞪了他一眼：“贫嘴！”

轩抿着唇笑了。

再说树下这蛇妖，正要假作一场偶遇翩然前来同二人打招呼，不料脚下突然一滑，瞬间仆倒在地，摔了个嘴啃泥！引得轩在树上爆出一阵狂笑。

笑完轩略带歉意地冲树下解释：“不好意思啊，刚才实在没、没忍住……”

青青则看着蛇妖，冷笑不语，刚刚施法的手印已悄然收在袖中。

蛇妖看出刚刚摔倒是青青搞得鬼，强压着怒气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冲轩含羞带怯地道：

“不妨事的，刚刚是奴家走路不小心，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轩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蛇妖和颜悦色地望向两人，继续说道：“两位看去面善，今日遇上也是有缘。寒舍就在附近，不如随我一同回去饮杯桃花酒吧！”那声音魅惑十足，暗暗竟用了五分妖力。

轩不做声，只看向青青。青青看出这蛇妖道行不浅，恐在自己之上，应该速速离开。于是冷着脸回道：“不了！多谢美意，我们有事要先走！”

说完也顾不得其他，她快速捏了个印诀在前，另一手抓住轩，两人瞬间便凌空而起，鸟儿般掠过树稍向林外飞去！

林间，只余轩的一声惊叹在回响……

“想逃？可没那么容易！”那蛇妖也凌空追了上去。

疾风扑面。轩睁开眼睛，发现两人正在半空，脚底大片碧绿的树林正飞掠而过，一时间兴奋压过了恐惧：

“真神奇！我们竟然在飞？”

“追兵也会飞。”青青提醒到。

轩回头，见那妖媚女子真的紧跟在身后不远处，见他回头，还冲他抛了个媚眼！轩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是妖？”轩问。

青青点了下头，凝神捏好手上的印诀：飞快些再飞快些……

轩又问：“她是什么妖？”

青青犹豫片刻，方回道：“蛇妖！”

“那……你是妖吗？”轩转过头，正视着青青。

青青心里一惊，没有答话。

轩却抿着唇道：“不说？不说我也知道。”

“知道什么？”青青有些心虚。

轩轻笑：“我跟踪过，见你变回了原形：那么小小的一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只猫……”

青青一片震惊：跟踪……什么时候？！……

这时轩又碎碎念了一句，青青听了气得险些从半空中掉下去。

“都说狐狸聪明，为何我遇的这只却这么笨呢……”他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