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I 末渡
【1】
司徒用拇指和中指夹起一盒1916,用食指反复地拨弄着烟盒的四个角,盒烟借助手指拨动的力量,惯性的转动起来。
“会是谁呢?”司徒的脑子显然不是和手一起,一致做着、想着同一个问题。
就在刚才,他接到一个陌生的、气急败坏的移动电话:“司徒,你够狠的。我们把你当兄弟,你却把我们往死里整。”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司徒一听就听出这熟透了的声音,来自工业园环保大队蹇队长的声音。
口气非常的恼火,还听得出,愤怒的声音里夹着凛然的威胁,冷的欧阳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从椅子里弹跳起来。
尽管外面烈日炎炎,室内的空调温度也不是很低,但司徒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他立即换了声音,低声下气着讨好着问道:“蹇大,您先别急,什么状况能跟我说清楚点吗?”
别看司徒年纪轻轻,与“要员”之间的交往,在称呼上他从不敢造次。无论对方怎样跟他称兄道弟,他该叫什么还是叫什么。
在司徒的“要员”联系名单里,蹇队长的序号排在了环保局局长的前面。
“你装什么糊涂?”蹇大队长的口气不见好转,有点‘要死也得拉上几个一块死’的味道。他恶狠狠地说:“我们局的局长被你们公司举报了,吃喝玩乐,收受贿赂。地点、金额都说的一清二楚。我们的局长被带走审查了,很快就会牵连到我们大队。这种事,如果不是有你老板指示,谁知道的这么清楚?”
“蹇大啊,你们真的是误会我了,”司徒战战兢兢地赶紧解释:“我有这么傻吗?自己送钱给你们,反过来去举报你们,难道我是不想在这儿混了吗?”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后,还是悻悻然地丢下一句:“但愿你没有这么傻,可能是你手下干的好事。我给你两天时间,查出那个举报者,否则,你公司的废水废气排放状况你自己清楚,后果自负。”说完,一阵盲音,挂断了。
【2】
司徒跌坐到老板椅里,脚尖点了点地板,老板椅就缓慢地转动起来,转得司徒的脑子有点晕。
他随手拿起那盒倒霉的1916,当玩具盒似得练习起手指的灵活度,一边开动起脑子想着刚才那通电话。
电话号码都换成陌生的了,显然,对方是为了防止有预备的电话录音,事情的发展状况已经有些严重了。严重的原因,司徒知道,还是近年来一直进行着的、没有消停意思的反腐倡廉运动。
一开始的时候,司徒就觉得这种运动好像是见不得公婆的丑媳妇,躲躲藏藏的,带点“家丑不可外扬”的优良传统,纪检部门行事都十分隐晦,不怎么张扬。
后来,全国各地都有名头大如东北虎的高官被“双规”多了,不仅是大城市里的居民们见惯不怪了,连小地方的小市民们也都习以为常似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司徒和这个小城市里的所有老板们一样,也认为那是地方政府的一贯作风,三天打鱼四天晒网的,一过这个“紧风”时期,就又是天下太平了。所以,大家照旧“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合作,彼此心照不宣,一直来都合作的非常默契。
再后来,不知是哪个狂到要得罪坐拥大半个江山的官员们而不计自家性命死活的家伙、居然以人民代表的身份,代表了全国的平头百姓,发起了什么‘小官大贪’的高调言论。还特别强调了上头要“老虎苍蝇一起拍”的、带有强制性的完成一定人员数额任务的指令,誓将“反腐倡廉”的运动革命到底,引起了各级地方官员、甚至一些小行政村村官们的一片哗然,但并没有引发躁动哗变。
因为他们都知道,老虎不那么容易打绝,而苍蝇,就算真得民主到全民参与的程度,也根本拍不完。“哗然”热也是一阵一阵的,过了几阵就又没声响了。
百姓们虽然打心眼里赞同反腐政策,但绝大多数还是持怀疑态度,冷眼旁观着中央的反腐决心和持续力度。
旁观的时间有点久,就有点腻了。那些“某某落马、某某被双规、某某被带走审查”的新闻就不再是新闻,最多也就在闲得发慌的时候,拿来充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再说,那些大贪高贪吐出来的钱,都充入了国库,百姓们好像没得到任何直接的好处。相反,没有了那些大贪高贪的公款吃喝,老百姓饭店、酒店的生意跟着一落千丈,什么生意都做的不如从前了。
老百姓觉得反腐这种事吧,不要涉及的太广了,不要一棍子打死一大片嘛。天下的贪官那么多,怎么可能能一网打尽呢;那些只贪钱财不贪权力的、不作恶不作威作福不害民命的贪官,贪就贪一点吧,对咱老百姓也没什么坏处。
在我们老好的中国百姓心里,其实是早就共同默认了“无官不贪、无商不贿”的游戏规则的。
司徒也是这样在心里默认了的。
司徒作为80后的富二代,觉得自己没有染上那些游手好闲、专业啃老炫富的坏毛病,还是不错的一个富二代。
到这个穷地方的工业园来接手老爸投资的一个小化工公司后,几年来也是兢兢业业,辛苦经营的。并且学会了“官商”合作的双赢模式,坚持着没把公司给败掉,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他深谙“县官不如现管”这恒古不变的道理,与地方各行政单位的关系都处的相当到位。税收、公安、消防、交通、安监、环保等等,每个部门都有他的“哥们”。
特别是在安全和环保方面,上头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他都能赶在别的企业之前,把公司的一些麻烦事和麻烦人给“隔离”开来,让众多的“检查”组人员到会议室装模作样地例行公事一番,然后给每个成员都发上一瓶矿泉水、一包软中华和一个装着他自己心里清楚的信封......这样,每次都查不出一点问题来。
不过,有个问题司徒是觉察到了的,就是随着人民群众环保意识的不断增强,国家在加大反腐力度的同时,也加大了对环境的整治力度。公司目前交集最多的部门也就是环保部门。只要跟现管工业园的环保大队沟通好了,所有其它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而在这个关系上,司徒跟环保大队的每个队员都存有“铁”一样的关系,包括那些临时编制的。
所以,他就没怎么把“反腐”这种在他看来“纯粹是政治阶级斗争性质”的严肃性,特别的放在心上。但他也略懂一些官场之道,懂得一些“官官相护”的潜规则,哪个部门都没必要去轻易得罪。
所以,安全、环保之外的行政部门下发的通知文件、所需要完成的任务,他一样当那么一回事的去执行照办。
就在不久的早些时候,听说中央纪检组到这个小城市来了。
地方政府不厌其烦地给各个企事业单位下电话通知:凡是接到有陌生电话号码,询问当地各级政府单位为民服务工作状况的,请如实告知,不得捏造虚设,不得胡乱夸大,影响人民政府形象......紧随电话通知之后,各类民意调差的清单就下到了工业园区的每个私营企业。
司徒接到通知后,立即召集了公司三、四个部门主管,要求他们把一大叠、起码有两三百份的民意调差清单填写完整,如期上交。
几个主管很是为难:“上哪儿弄这么多不同姓名的人呢?还有不同的电话号码,不同的身份证号。”
办公室的美女主任在关键时刻有了主意:“这个我可以搞定。我们办公室的人事部起码有百来个应聘者资料。好几年前的都有,大家按登记的资料抄就是。”
“万一纪查组打通的是一个不是我们公司现任职员的电话呢?”有人担心地问:“一通乱说的话,很快就会查到是我们公司提供的名单。”
“这个简单,”司徒晃晃自己的苹果手机说:“不是每个穷人都有手机的,大部分可以不填联系号码,要填的都写上我们自己熟悉的几个号码,放在最前面就行了。他们也只是走走过场,统计个好看的数字交差而已。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去仔细找这些名单里的人啊?”
生产部经理说:“这不明显地作假么?这些民意调差不发到每个村民手里,全发给了我们企业照抄,有用吗?”
“你管TM的有用没用干嘛?”主管环保的经理说:“这个穷不啦唧的地方,村民大多是文盲刁民,叫他们填啊,十天半个月都完成不了,公务员们哪来那么多人手和时间啊?”
“每个村不多有村长书记吗?”生产部经理对什么事都比较较真,还有点顽固不灵:“每个村都负责自己村的,不就轻松真实的多了?人口普查总比这个要复杂吧?不多照样那样干的?”
“你以为人口普查都很准啊,”环保部经理对生产部经理翻了好几次白眼,很有经验地说:“我告诉你哦,人口普查那些事根本涉及不到政府各级部门的政绩和个人利益,所以,认真一些,时间拖久一些,没问题。这个民意调差就不同了,要拿去应付上头检查的。你们看这些问题,都是带有政治性的。政治性的东西,老百姓懂个屁啊,我们不给办了,谁替他们办?”
“你这多是什么逻辑?”生产部经理摇摇头,有不屑与对方一争高低地意思。他知道这环保经理是司徒的嫡亲舅舅,是个粗人,没一点化工基础和化学知识,更不懂什么是‘三废处理’,但他还算是个没有什么弯弯肠子的粗人。
对公司而言,若没有这样一个能吃能喝、并且能长时间扛得住这种吃喝的粗人,公司的环保工作还真的很难持续下去。所以,生产部经理只得弱弱地反对了一句:“这些个官呐,都是被你们这些有钱的老板给吃撑着了,给宠坏了的哦。”
司徒不置可否地笑笑说:“没办法啊,小企业要生存,不都待接着这帮官老爷们的脖子底下吃饭吗?你管生产的最清楚不过了,以我们这样的产品,要想在环保方面都正儿八经的规范通过,那就不用干了,是不是?生意难做,化工企业难办,老板难当啊,兄弟。”
生产部经理垂头也就不吭声了。然后,经的司徒核实同意,在生产车间挑了几个平时表现对公司比较忠诚的、书写速度比较快、笔迹变换比较轻松的员工,一人分摊了二十份有关于群众满意度的民意调差书,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就把这个差事给提前完成了。
当时,前来企业收缴这些调差报告书的人正是环保大队的蹇大队长。
他抽着司徒塞给他的1916,喝着美女办公室主任给他泡的上等龙井,对司徒完成任务的速度之快、质量之好,大加称赞地评价了一番。临走前,还一步三回头的对环保经理上次花大价钱邀请他们几个到省府市里最豪华的KTV玩乐,表示了衷心的感谢,同时拍着胸脯对司徒保证说:“只要有兄弟我在,你公司就没有任何问题。”
这种讨巧的话,司徒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因为,几乎每天都有各类名头的“要员”来他的办公室小坐,联络联络感情。
【3】
可问题这么快就来了,环保大队长180度的态度转变,让司徒有些始料不及。搞不好,这个目前盈利还算可以的小公司,分分钟就被环保部门给关停了。
“这些个王八蛋,没事尽吹捧,有事就翻脸不认人,”司徒用鼻腔不满地哼哼两下,冲着无辜的1916骂道:“抽你的时候一副媚俗样,看着恶心。王八蛋,我叫你抽,我叫你翻脸比翻书还快。”司徒把1916握在手中,五个手指集中包围,并共同发力。
“是哪个王八蛋给我捅的娄子呢?”司徒几乎恼怒得要把那盒1916给捏扁了。接着又想了想,松开了五指。这以后还是得靠它们,这么贵,糟蹋了也可惜。
他打开盒盖,抽出一根扁扁的烟来,海绵蒂头朝下,在桌面狠狠地挫了几下,香烟就变回了圆柱形,烟丝也结实了许多。司徒把香烟放到鼻孔下闻闻,犹豫着要不要把点燃,把它给抽了。
他在点燃香烟之前,总要习惯地看看办公室外的接待室,看有没有人进来。
他一贯给人的印象都是秉性优良的正宗“高富帅”,“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会干实事,有经营头脑;善交友,三教九流都有他的朋友。
他把目光收回来,放在了香烟1916上,努努嘴,嘴角挂上了旁人很难察觉的丝丝冷笑:“哼哼,他今天绝不会来,我特么的就抽个爽。”
司徒心里顾忌的“他”,就是在家里遥控指挥这里一切行动的董事长老司徒。
老司徒自己不抽烟,也不喜欢三个儿子抽烟。
大儿子就因为烟酒为乐,导致老司徒没任何意愿和迹象,表示要把自己的家业传承给他。老司徒很喜欢二儿子司徒烟酒不沾,忠厚老实,还很孝道。又肯在外面创业受苦,就想着把这个小公司先让他练练手,以后可以继承他更大的产业。
但司徒心里很清楚,他还有个弟弟小司徒,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小司徒不但真真切切的不抽不喝不嫖不赌,有着司徒表面形式中所有的良好习性。更关键的是,他比司徒所受的教育更优质更高端,更贴近一个集团总裁的角色。
董事长夫人就比较偏爱小司徒,这让司徒经常觉得不安。他也没把握自己是不是真正的掌控了老司徒的真正念想。谁知道哪天惹老家伙一个不高兴,连这个小公司的老总都不给当了呢?
在没有确切把握得了老司徒的想法之前,司徒只得继续装出“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工作作风,博得老司徒的持续信任......
还是不想这些了吧,司徒弹弹烟灰,收回那些闹心的对“家产争夺剧”的想法。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举报”的事在捅到老司徒那里之前、把那个举报者揪出来,才是对老司徒最好的交代。
司徒很熟练地点燃香烟,熟练地吐着烟圈,把那天召集来开会的几个人都一一进行排查。
首先,就是那个对环保装置和处理工艺一问三不知的舅舅......
怎么可能呢?这个不懂环保、但管起环保工作来自有一套一套的舅舅,没有自己的产业,家境并不富裕。多年以来都是靠司徒家的资助或补贴大笔需用支出的,他感恩戴德都来不及。而且,以他那胆小怕事的懦弱本性,也不是胆敢成为一个恩将仇报或以怨报德的人。
别看司徒舅舅平时在员工面前腰杆撑得挺挺的,说话也挺大声的,但一见到老司徒,就像老鼠碰上了猫,唯唯诺诺,卑躬屈膝,大气也不会多出一口。就算他酒后吃了个豹子胆,也不敢去得罪这个财神爷的姐夫。
老司徒给小舅子安排到这个重要的位置,也就证明他的确是个值得信赖的亲信,一般的人,还真做不到他这么敬业。
司徒舅舅的工作,就是整天在耳边捂着个手机,一会儿安排某队长的午餐,一会儿安排某局长的晚宴,还有某科长的桑拿浴,以及某环保要员洗脚按摩的事体......很多,也很杂。陪着环保大队的人吃吃喝喝,是他最拿手的本事,但也是一项非一般人所能及的应酬技巧。
司徒也知道,有些酒不是人人都能喝的,有些饭也不是人人都能吃的,有些交际,更不是人人都能应付得了的。
吃喝玩乐的应酬,一般都需要一个革命的本钱——一个抗压力和免疫力都非常强非常棒的健康身体。
司徒舅舅这么玩命的陪着那些“老爷们”吃喝,图得也就是司徒的一个点赞,博得老司徒的一个放心。他懦弱的本性成就了他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且又经常患得患失的习惯,就算给他十个豹子胆,也不敢拿公司的名义去举报环保局长。
那么,那个顽固不灵的生产部经理呢?司徒想着也摇起头来.......
生产部经理不是当地人,也是老司徒从老家带过来的,对司徒家的忠诚度倒是日月可鉴。
虽然偶尔也会认死理,与司徒因为生产上的事一言不合,就拍桌子顶撞。但司徒就是喜欢他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和光明磊落的行事风格,还有他直言不讳一丝不苟的敬业态度。司徒心里明镜似的,若不是生产部经理的无畏顶撞,他必定会作出一些生产经营上的错误决策。这是老司徒绝对不乐意看到的事。
作为生产部经理,他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提高生产效益上面。环保方面的工作,他只会竭力配合,协助解决工艺上的问题,对外协调的工作,他从不干涉。他奉承一个他自己认为很有必要的原则,除了生产部所有员工的工资,其它任何涉及到财务或钱财的事务,他是一概不管不问的。
他说:“站在工作职责的立场,你们总经办和环保部的责任就是给生产部创造出更文明更安全的生产环境,而我的职责,就是在你们的监管和允许之下,为公司和员工谋求最大化的生产效益。站在从业道德的角度,我是你们司徒公司的人,当为你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也有偶尔的幽默和风趣,他说他就是个还算合格的内务总管。外务省的工作,他是七窍只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他与老司徒的嗜好正好相反,只会抽烟不会喝酒。所以,一般与生产部工作没多大牵涉的酒席和宴请,他能推则推,能拒则拒。与司徒“要员”名单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联系,更没有交集。
这些都是司徒最喜欢他最敬重他的原因。再说,司徒也从来没敢给他一笔钱叫他去贿赂谁,明知道他好烟,也没私下给过一包好烟,最多让办公室主任发放登记好了之后,才给他去应酬任何来公司“检查”的人员。
老司徒曾私下教导过司徒说:“像生产部经理这样的人呢,最大化的使用价值就是不能让他涉及到经营和财务上的任何秘密。”
司徒就一直这样遵守着老司徒的用人诀窍,所以,生产部经理绝对不是“举报者”的嫌疑对象。
那么,办公室主任呢?还有其他的人呢?
【4】
“这些人吃我的用我的,谁不想在我的公司里能安安稳稳的混到退休呢?”司徒如是想。
的确,办公室主任在保护老板利益方面,做的比贴身亲信还要贴心。
办公室主任是个了不起的女人。长得有点纤细,但总归还是长在了时下美女们非常崇尚的苗条前沿。不正面仔细看的话,一般般也过得去,配配老司徒是足足有余的了。
想到这个办公室主任,司徒就又生出了些许懊恼。
他接手公司之前,这个被公司丑男们叫做“老板娘”的“办公室一枝花”就已经是办公室主管了。
当时,他替自己的亲娘抱过不平,觉得老司徒不该在外头发疯,干出这种“老牛吃嫩草”的鬼事。干就干了,还在员工面前又干出个“老板娘”来,这不有辱我这个小老板的身份吗?
后来,他从老司徒那里得知董事长夫人有偏爱小司徒的心思,他也就觉得老司徒那样干是情有可原的。男人嘛,不都有“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作怪心理么。何况,老司徒根本就不老呢,他的女人比自己的儿子也大不了几岁,完全可以做司徒的姐姐情妇。
现在不都在作兴“姐弟恋”么,司徒没顾忌这是个与自己父亲有一腿的女人。
就在一个“一枝花”私人请客的晚上,司徒趁机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醒来时,还抱着“一枝花”要再亲热一次。
司徒觉得老司徒这老东西还挺行的,这么风骚的女人也把控得住。不过,比起老司徒,他更相信自己对付女人的实力。主要看年轻嘛。
“一枝花”说那些与老司徒的传说都是谣言,员工叫的“老板娘”是为他司徒叫的。司徒听了,挺自豪也就更自信了。次日,司徒就升她做了办公室主任,兼任总经理秘书。
升任的“一枝花”的事也在老司徒那儿报批过,老司徒还很赞同。司徒认为这得归功于自己一贯在老司徒面前装得滴酒不沾的良好表现。
不喝酒,就根本不会惹上女人而误事。
老司徒当年就是这样惹上“一枝花”的,他以为年轻气盛头脑灵光且滴酒不沾的儿子,根本不会对他的女人生出要沾有的龌蹉想法,也不会做出“父子共侍一个女人”的乱伦行为。可偏偏,孝顺的司徒就这样做了。
司徒认为,除了亲娘,老子的财产和女人,迟早都是属于儿子的。这很正常。
司徒不单是自己沾有了“一枝花”,还不断地把“一枝花”推给他名单中的那些“要员”。而“一枝花”正学有所用,乐于与她口中的“臭男人们”周旋,很好的借助了司徒大度赐予她的平台,发挥着她的这一一技之长。
据得到或没得到过她的“要员”们反馈的消息,“一枝花”就是司徒公司得以持续发展的最大功臣。
老司徒在每年的职工大会上,都会点名表扬“一枝花”显著的业务能力,都会奖一个大红包。至于私下里,据司徒自己确认的,每年也有不下十万的“集团奖励。”包括他自己,也会给她一笔不少的“精神”补偿。
基于这些实实在在的收入,办公室主任“一枝花”除非是患上了“花痴”病,才会拿她的钱开玩笑而去举报。
什么人都可以怀疑,就是不能怀疑到“一枝花”的头上。司徒还是如是的想......
【5】
临近两天的期限只剩下半天了。司徒躲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抓耳挠腮地想着,却怎么也想不出到底谁是举报者。最后,他不得不亲自深入到基层去,亲自询问追查举报者。
他把舅舅叫过来问:“你知道环保局局长出事的事,是谁举报的吗?”
“不知道,只知道他被举报收了现金,被带走调查了。” 司徒舅舅摊开双手无奈地说:“唉,这下对我们的影响可大了。我得去通知生产部,这阶段都得小心再小心了,千万不能出一丁点问题来。”
“他们说是我们公司里的人举报的,”司徒一边留意着舅舅的神色,一边装出漫不经心的口气问:“舅舅,您认为会是谁呢?”
司徒舅舅嘟囔着厚厚地嘴唇,一张本来就很红的脸涨得红里透出了绛紫色。他支支吾吾着不安地反问:“你不会怀疑是我吧?”他知道自己跟环保部门的人接触最多,他的嫌疑最大。
“那哪能呢,你是我的亲舅舅啊。”司徒笑笑说:“对外应酬的工作您最辛苦了,我就是随便问问,您在应付他们的过程中,哪个地方有没有出现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纰漏呢?比如喝多酒的时候。”
“就是嘛,”司徒拍这西瓜似的圆肚皮,放心地解释道:“我是你的亲舅舅,不会自己作死地来出卖你。应酬这工作你是最了解的,光陪他们喝酒这一项,就不是人干的事。还好,我是有这个肚量和酒量,才坚持得下去了。再说,我也只是陪他们喝喝酒,唱唱歌,洗洗脚,泡泡桑拿,根本没亲手塞过现金啊。我吃饱了撑着呀,陪了身体还陪现钱,这种太亏的生意我不做。对了,这事你给你家老爷子报告了没有?”
“还没有,我想等查出来了再报告给他。”
“是啊,我也认为这样最好了,我会私下帮你一起查的。”
指望舅舅帮忙追查,结果也不会太乐观。这个司徒也清楚,就如他清楚舅舅不是举报者一样......
司徒舅舅这一线索没指望,司徒就只得去找生产部经理。经理把眼睛瞪得老圆老圆的,夸张而诧异地问道:“有这等事吗?”
“是的,的确是,”司徒说:“他们说是录音笔录的,在什么地方,送了多少钱等都说的一清二楚。”
“咦,这就奇怪了,”生产部经理哑然失笑,对司徒的说法表示怀疑:“既然他们有录音,叫复制过来听一下不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拿到手呀,”司徒可没有幼稚到这种程度。他说:“也就只有局长一个人能证实是我们公司的哪个鬼了。你生产部人多口杂,你帮我尽快查查,谁有嫌疑?”
“这事肯定也不能由他们单方面说了算的,录音笔举证也要得到我们单位承认才有用,是吧?”生产部经理什么都讲实据,他安慰司徒说:“总经理,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不就送了点小钱么,哪个企业没送过?再说,送钱这些事,都是你们高层自己做的事,我们都是一无所知的,你也就别问多了下面的人。本来他们都不知道的事,被我们这么一问,问题反倒会更多,传出去的闲言碎语也会更离谱。我认为,你还是多找找公司外那些与你走得比较近的关系,看看他们有没有实际的消息透露点给你?”
“也是,”司徒想了想,说:“就按你的意思去查。”.......
然而,司徒还是禁不住又去询问了财务科和人事部的相关人员,甚至还调查过两个仓库保管员。他觉得多一个人知道此事,就有可能多出一条线索可查。
但是,除了办公室主任“一枝花”责怪了他几句“用人不当”的话之外,其他的人都如生产部经理说的一样,从本来的‘一无所知’中得知了事情的蹊跷所在——就像在一桩若有若无的绯闻中嗅出了‘内幕”的诱人的奇怪味道,个个神情激昂,但又神色隐晦地玩着“接力棒”的游戏。
一个附着另一个的耳边,小声而神秘地问:嗨,你知道吗?我们公司居然有人举报了环保局局长?我觉得,一定是他们高层自己在贼喊捉贼,你以为呢......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你说呢......
【6】
那个陌生的号码一大清早就惊醒了沉睡中的司徒。
“你还没查出来吧?”
“唔.......是的,蹇大......”司徒赶紧捂住手机,赤身跑进洗手间,用冷水胡乱地泼洗了脸,犹豫着该怎么向蹇大队长解释。
“我就知道你查不出来,”蹇大队长的口气好像比两天前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还是非常冷淡地说:“贼喊捉贼的把戏,就别在老子面前演了吧。”
“蹇大,你是不是知道是谁了?”
“你就装吧,你,”蹇大队长又上火了似得提高了声音,冲着司徒吼叫:“你小子TM的还给老子尽装糊涂装清白。你还记得那次请我们队里几个刚编制进来的年轻人吃午饭的事吗?”
“记得,那些都是你带过来的呀。”
“是我带过来的,但我没叫你吃好喝好后又带他们去你们公司参观呐。”蹇大队长气不打一处来,连续发炮:“我真搞不懂,就你那破公司,有什么好炫耀的。参观就参观好了,废话又那么多干嘛?”
“蹇大——”
“你别叫我,”蹇大队长越说声音越响亮:“你在带他们上楼的时候,在楼梯口都说了些什么,你自己记不得了吗?”
“蹇——”
“你小子就不知道吹牛也会害死人的吗?”蹇大队长继续火冒三丈:“你说你们公司一年连本带利就那两千万的产值,有多少个毛钱可以上缴税收,啊?你那个破污水站,一年到头能处理掉多少废水废气,啊?你不知道在你公司前后左右的企业都检举了你们多少次毒气污染的事故吗,啊?不是我们这帮兄弟给你照着,你这破公司还能在这园区里立足吗,啊?就过年过节的,送那几千毛钱的礼品给我们,不应该吗,啊?”
仅仅是过年过节才送吗,啊?哪个化工单位没个偶尔的环保事故啊,啊?是他们举报好还是我送你们几千毛钱好啊,啊.......司徒越听也越来火,不过,他的火只能闷在自己的肚子里,给他二十个豹子胆,他也不敢明着顶撞环保老大啊。
他努力地回忆着那天请客吃饭后的每一个细节。但他想不起来,他在哪个时间段跟哪个人说过贿赂环保局长的事情。他只得压抑住火气,静静听着蹇大队长炮轰举报事件的经过。
“.......你跟他们吹:别看你公司这么小,一年一年的,也能上缴多少多少的税收,为当地的经济发展作出多少多少的贡献。你说你家老子从来不管公司,大小事务都是你一个人撑着。你说若不是你天天用好酒好烟侍候着我们,我们就不会花那么大力气去支持你。当别人揶揄你,‘除了烟酒,还要送点别的什么’时,你他妈的就不用脑子想想,这就是有人在暗访你暗查我们。你倒好,送给局长五千,送给科长三千,送给我们大队多少多少的礼品,陪我们出去玩了多少多少次的,都记得很清楚。你是不是连给过我们多少根烟抽了也记在账本上的,啊?”停顿了几秒钟,又吼着司徒:“现在没解释了吧?干嘛不说话?变哑巴了,啊?”
“不在听大哥您教训吗?”司徒终于记起那天经过时,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脸刷的一下就发烫到了脑门。他依稀记得那些年轻人都是大队长自己叫请的,所以,他还是想问个明白:“蹇大,那些人中有不是你们自己的人吗?”
“我哪里知道那么多,”蹇大队说:“当时也是上头直接安排叫编制进来的,而且合同期都快到期的人,我们根本没想过有上头的卧底。”
“卧底?”司徒听了就想笑,大陆什么时候也有了香港剧里的廉政公署一样,部署了卧底?
“对,就是卧底,是个毕业没多久的实习记者,”蹇大队长的火气有点受挫,说:“这也怪不得我,我没有权力阻止什么人进环保大队工作。这都得怪你自己,酒后乱性,乱说话。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口风很紧口碑不错的实在人,谁知道你......唉,还真的不及你家老子三分之一的修行。”
“蹇大,”司徒一听到蹇大队提及他家的老子老司徒,顿时又吓出一身冷汗,他用乞求的口吻说:“蹇大,事情都已经出了,有什么挽救的措施吗?你最了解我了,我从来也没有在外头乱说过你什么,就唯一的一次。你要谅解我根本是无心的。那是酒精作用下的胡言乱语,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的。你要相信我,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我们还是会合作的很好的。”
“你当人家纪检都是傻子啊,是不是真的胡言乱语都分不清?你别给我乱套近乎,我跟你有过合作吗?”蹇大队长的口气明显弱下许多,他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好不容易从里边复制了录音出来,等下发给你,你自己好好听听。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等着配合组织调查吧,说话注意分寸,尽你所有的能力,把大家的损失都降到最低点。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别给我再惹出其他的麻烦来,不然,你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蹇大队长对司徒失望到了极点,但碍于先前的关系,还是给司徒留了点情面,万一以后还有交集呢......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还有,司徒总归是老司徒的亲儿子。老子还是有钱的老子。有钱能使鬼推磨,万一司徒举报有功,罪减一级呢?他还是公司的老板,还是地方领导的桌上宾,得罪不起啊。
【7】
司徒的情绪坏到了极点,他还是想不起那天自己酒后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很晚才到公司,一进办公室就把门关上,打开手机接听蹇大队长发过来的录音。
就是他的声音,就是他的口气。而且,那些地方,那些人,那些钱,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的亲密接触。怎么赖也赖不过去的事了。
局长已经进去了,三年五载估计是出不来了的。即便他有背景出来,也不可能再任环保局长这个位置了。以目前这种还很高压的反腐和环境整治力度,还有国家出台的举报人保护法,也就不怕他出来后对自己实施怎么样的报复。
司徒眼下不担心那环保局长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的报复,他担心的是怎样去跟他老子解释这件事。
有人敲门,司徒赶紧关掉录音。
进来的是舅舅,公司环保部经理。
司徒莫名其妙的,突然就眼睛一亮,心生一计。
司徒舅舅涨着他那一贯绛紫色的红脸,骂骂咧咧地嚷嚷着:“安全科的小张上午去安监局办点事情,连安监局的小科员都知道了我们公司胆敢举报环保局局长的特大新闻,理也不理他......
我去环保局也是这样,他们看到我就像看到了瘟神,躲开我老远老远。财务科的小王到税务局去,连税务局的都说,少跟我们公司接触为好,不然哪天被我们害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哎呀叻,这可怎么办办好?蹇大队长也不来我们公司了,这两天全是差使几个小鬼来公司检测我们的废水废气,盯得死死的,随时都有可能让我们停产整顿。你说,我们怎么办办才好,啊?”
“不好办就凉拌么,唉.....”司徒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提给舅舅一根1916,并把剩余的半包塞进舅舅的口袋。还给搬好椅子,泡上龙井茶,脸色凝重地示意舅舅坐下好好聊聊。
环保经理顿时受宠若惊,惊喜问道:“你是不是查出那个去举报的王八蛋了?”
“嗯嗯,”司徒自己也坐下来,沉重而镇静地说:“也不是我查出来的。我今天这么晚来,就是去了纪检那里配合组织调查审讯去了。”
“你听到录音了吗?是那个王八蛋啊?”司徒舅舅急着要知道答案。
司徒把只抽了半截的香烟往玻璃烟缸里死命地挫着,露出很纠结很遗憾的表情,支支吾吾地说:“舅舅,你觉得你这个外甥——我,对你怎么样?”
“一个字,好,两个字,很好,三个字,非常好。”司徒舅舅答过之后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了,他问:“怎么问这个?”
“我本来也不想问。既然你知道我对您这么好,您为什么要出卖我?”司徒倏一声站起身来,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年长者口气,无限感慨地对一时间被说懵了的舅舅说:“就算我这个外甥对你不好,我老爸和我老妈总对你不错吧?你怎么可以忘本,你怎么可以将公司出卖?哦不,这也不是你忘本,而是你酒后无心的闪失。”
“这......这,这从哪里说起啊,这.......”司徒舅舅被说的更懵了,一时间瞠目结舌,惊诧地看着司徒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公司对外的招待工作都是你负责的对吧?”
“嗯......"
"一般客户和客人都交由你一个人处理,有重要人物的应酬,都是我跟你一块去的是吧?”
“嗯......."
“如果有送现金的需要,我也是遵从老爸的指令,都会当你的面点进信封,然后与你一起送给人家的是吧?”
“是......."
“我送过多少出去,和送过哪些人,你都是一清二楚的是吧?”
“是,但是.......”
“所以,你有一次酒喝多了,把这些事说出去了,也不记得了是吧?”
“啊?”司徒舅舅惊恐地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来。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觉得在最近一年里,酒量是越来越不行。而且还出现过酒精中毒似的间歇性失忆。有好几次,早上醒来,都不记得头天晚上喝酒喝得是怎么回到家的。但举报这样的大事,他就算酒醉,也是心明的呀,怎么会胡言乱语地说出去了呢?
“还好啊,你没有说出环保大队里的人,只是说陪他们吃喝玩乐过几次,不然,就更惨了。”司徒乘胜追击,逼问着还在发愣的舅舅:“你自己说,这事我该怎么去向你最敬重的姐夫——我最敬畏的老爸交代?”
“我,我......我、我自己滚蛋、回家种田——”司徒舅舅一听到老司徒,吓得完全失去了辨识能力。他抖索着摸出司徒塞给他的香烟,司徒立马给点上了火。
“本来,我是要求把那录音给带回来放给您听的,但他们不允许。说是要保护举报者安全,怕我说给别的人听去,对你不利。”司徒复又摊到在椅子里,转了一圈,无比惋惜而又内疚地说:“舅舅啊,不是我不帮您,人家有凭有据,我根本没有办法帮您,我有心也是无力啊,您能理解吗?”
“我、我......我能理解,”司徒舅舅的手指被猛吸几口就烧到了烟蒂的烟屁股烫到了。他沮丧至极,自言自语般反复说着一句话:“让我滚回家,种田好了,让我滚回家,种田好了......”
【8】
过几日,为欢迎环保大队举荐的新环保经理加入到公司团队,同时也为原环保经理司徒舅舅践行,司徒在某处上好的酒店办了一桌上好酒菜,把公司所有的部门主管都叫了去,老司徒也列席在内,但司徒舅舅怎么请也请不出来出席。他在最后给司徒的电话里说,他没脸见大家,早上就已经坐上列车,到另一个地方自己办厂创业去了。
耿直地生产部经理说:“舅舅也真是的,那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呢?谁喝了酒不会犯点小错啊,而且他举报的都是实情。”
“总归也是给公司带来巨大的不良影响和损失呀,”司徒说:“不管怎么说,舅舅为公司、为我们司徒家都作出过不少的贡献,所以,我赞成董事长资助他自行创业的决定。”
“那也是看在你提议的份上,”老司徒说:“也是看在你妈的份上。喝酒误事,我告诫过你们大家多少次,他就是不听。还出这种洋相,害我前期那些年的投入都白费了,又得重新找过关系,从头再来。”
......“嗯嗯,也是,董事长说的极是。”
......“是啊,没那个量,就别去喝那个酒嘛,舅舅怎么学也学不到咱董事长的境界。”
......“我们董事长的酒量可是人尽兼知的,怎么喝多犯不了错。”
......“还是董事长您教导的好啊,教出总经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不仅长的高富帅,还滴酒不沾,绝对是个绝世好男儿呀。”
.......
司徒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奉承,看着众人各种媚俗的讨好,他无所谓真假地喝着苏打水,腼腆地笑着,暗暗地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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