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风中的老屋

作者: 方海敏 | 来源:发表于2020-04-08 06:50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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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风总是忘不了在屋顶盘旋几日,那些旮旯拐角的枯树叶、断树枝像长了翅膀一样,肆无忌惮地在房顶旋转、飘动。它们或划着圈儿舞蹈,或直线飘到房檐,然后个个像勇敢的跳伞兵一样,奋不顾身的抖着干酥的身躯,轻轻落到老屋门前。它们陪伴老屋的孤寂,不时发出刷啦——刷啦的声音。

阿智在家排行老四,现年七十二岁,是这个老屋的主人,但他已有十年时间不住这间老屋了。他今天回来是向敬老院刘主任那请了一天假,给已故多年的老爹、老妈、大哥、二哥和大姐上坟。

01.

阿智兄弟姐妹七人,现在剩三个妹妹和他。虽然都生活在城里,但不在同一个市,加之岁数都已到了花甲之年,又都患有气管炎,不能见风,一见风各个都气喘吁吁。这个清明节三个妹妹相继打电话不能回老屋,互相陪伴去上坟,就托阿智给老爹老妈和大哥二哥大姐多烧些清明纸。

敬老院平时请假很严格,原则是没有重要事情不能随意请假,没有充足理由也请不上假。因为收住进来的人多半都是孤寡老人,无儿无女,请假外出,万一找不见怎么办?所以敬老院的工作人员给老人们请假都很谨慎。签字、回访是必做的程序。

阿智回家上坟理由很充分,刘主任近几年知道这个情况,所以很快批了假条。但还是给村里阿智的大嫂打了电话,证实了缘由,才准许阿智请一天假,回老家上坟。

阿智换上柜子里挂了许久的蓝色制服,戴上深蓝色鸭舌帽,穿上过年前敬老院发的新皮鞋、新裤子和新大衣,在柜子前一站。呵,整个人精神百倍,高高的鼻梁越发有棱有角,还真不失当年当过兵的那个范。就连一旁的哑巴婶子都伸出大拇指,咿咿呀呀了一阵。

阿智知道,这是哑巴婶子在夸他俊,一股笑意浮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便赶快用手比划着让哑巴婶子赶快换上新衣服,领她回家。哑巴婶子明白了阿智的意思,不由得哈哈大笑,三下五除二就换好了新衣服。跟着阿智一前一后走出屋门,一起回老家的老屋。

经过敬老院俱乐部大厅时,里面玩牌的几位孤寡老人,都抬头张望阿智和哑巴婶子。他们知道阿智和哑巴婶子要回家上坟,眼睛里满是羡慕的神情。

阿智领着哑巴婶子走出敬老院,感觉眼前一片明亮,空气似乎都比敬老院里清新许多。大街上的树已抽出嫩芽,那些过年时挂着的苹果小红灯笼,在绿芽的映衬下越发红的可爱。

他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和司机讲了回村的车价,六十元,就和哑巴婶子坐上了出租车回老家的那间老屋。

阿智当过兵,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实。

那是一九七九年,二十出头的阿智长的一脸俊,瓜子脸、高鼻子是他的鲜明特征。他每天在队里干活,总是不多言语,也不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喝酒、打扑克或学跳迪斯科。干活算不上积极,也算不上落后,反正每天按时出工,按时收工。

该是到了娶媳妇时间了,结果就因他不爱说话,不喜欢和人交往,村里的姑娘都不喜欢和他在一起,认为他沉默寡言,无趣又无聊。

02.

那一年冬天,县里来公社征兵,首要条件必须是初中或高中文化。阿智由于是高中毕业,算是文化人,很幸运被选上去当兵。他走出了那间陪伴他二十年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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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那一天,阿智穿着崭新的军装,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村里的人和家里的人都来送他,他在老屋前和家人照了一张合影。末了,阿智老妈说:“到部队了,多吃苦,多和人交往,闲余时间了,找人喧喧谎,争取在部队找个对象给妈带回来……”话语不多的阿智,只是笑了笑,没有多吱声,就转身爬到了拉他们去连队的大卡车。

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阿智和一起来的新兵被分到南.泥.湾当工程兵。基本军训后,阿智就和战友们一起过上了当兵的生活——开垦荒地。

阿智每天和战友们唱着军歌起床,唱着军哥干活,又唱着军哥睡觉。奇怪的是部队没有女兵,有的只是几位医务室的小护士和一位五十来岁女医生。听说她们都是县城里的人,每周周末都要回县城。

阿智的当兵生涯很单调,除了每天抬框运土,就是抡铁镐刨山湾或是挖土填壕沟。但他觉得都是年轻人,在一起当兵,互相陪伴干活很好,只是他不怎么爱说话。

后来部队买来几辆手扶拖拉机,阿智喜欢这个,因为曾经在村里开过。所以部队就让他开手扶拖开机。阿智开了手扶拖拉机,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开垦的土地运新土和牲口粪。来来回回都是一个人,只是往车斗里装土装粪、到地里卸土卸粪才有人帮忙。不爱说话的阿智,一个人在山路上来来回回,任劳任怨,不记得失。

三年的当兵生涯转眼结束了,阿智在在部队尽管吃苦耐劳,但终因他不爱说话,不爱交往,最后经评定,他没有成为转业军人,也没有成为留队军人,只是一名普通的复原军人。成为复原军人的阿智,没有半句怨言。他服从部队安排,回老家的那间老屋,继续陪伴劳动。

复原的那天,部队用军车拉他们回到公社。阿智依然穿了军装,胸口依然戴了红花,只是送他的人是战友,接他回家的人只有大哥一人和一辆马车。

伴着哒—哒—哒的马蹄声,阿智回到老屋,母亲看到他回来了,又高兴又惊喜。但很快全家就沉默不语,因为他们发现阿智更不喜欢说话了。

在复原的几年里,母亲想办法给阿智介绍对象,红绸子被面都不知送了多少块。可来来老屋看家的姑娘只有去,没有回。她们对阿智的评价是不说话,神经错乱。

那时候,家里很穷,没有钱给阿智看病,也不知“神经错乱”是什么病,只知道阿智不爱说话,整天闷闷不乐,好事坏事态度都一个样。家里人认为阿智这样是不可救药,于是一晃几年,几个妹妹都先后结婚生子。阿智也也三十好几,依然没有找到对象。

八十年代的农村,男子过了三十还找不到对象,注定就要打一辈子光棍,就连找个二婚都难上加难。

03.

土地改革如火如荼地拉开了帷幕,大哥、二哥另立门户,另俢院落,不和阿智住在同一个院子。阿智则和年迈的母亲互相陪伴,住在老屋。

他和母亲分得了二十亩地,整天在田地里劳作。好在有大哥的帮衬和喊叫,阿智种的地还算可以,每年都能丰收。

时间不紧不慢到了九十年代,阿智已过四十岁。那一年,阿智的大哥在半夜患了急性心脏病,没来得送医院就撒手人寰,留下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和大嫂。

家里人劝说大嫂改嫁给阿智,可大嫂认为阿智在队里没有威信,不会办事,又沉默寡言,还带二杆子劲。要是改嫁给他,以后会有受不尽的苦头。最终,大嫂说什么都不肯改嫁给阿智,而改嫁给村里另一位死了老婆的同龄男子。

二哥看着年龄渐大的阿智和老妈,没人给做饭,没人照顾家,整天饥一顿饱一顿,身体靠的黑瘦黑瘦。

于是,二哥张罗着把村里死了儿子、离了婚的寡妇——哑巴婶子娶过门,算是家里有个人照应,能给他做饭、洗衣,照顾老妈了。阿智的日子渐渐有了烟火气,老屋里不时散发出香香的饭菜味。

过了几年,年迈的老妈去世了。老屋只剩下阿智和哑巴婶子。

可是,生活总是很捉弄人,越是困苦越要考验人的能量和承受力。

时间到了二十世纪,阿智也已五十岁,本来他和哑巴婶子可以安度晚年了。没想到,那一年二哥病故,哑巴婶子得了老年痴呆症,整天呆呆的在家发傻,不给阿智做饭,也不给阿智洗衣服。老屋又像以前死气沉沉,满屋灰尘,苍蝇和老鼠不分白天黑夜在老屋乱飞、乱窜。阿智又过上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满脸布满皱纹,黑瘦黑瘦,脊背也驼背了下来,俨然一个小老头。

04.

一日,乡政府扶贫办入户调查困难户,当队长领着他们来到阿智的老屋时,扶贫办的工作人员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没有想到阿智过着如此艰苦的生活。

就在工作人员询问阿智的家境情况时,一位年轻干部看到了挂在老屋墙上镜框里的几张穿军装的照片。他问阿智“这照片是谁的?”

阿智说“是我的!”

“你当过兵?”

“是的!”

“在哪当过?”

“南.泥.湾!”

“有相关资料或证明吗?”

阿智慢吞吞说“复原证明都不知道弄到里去了,就剩下几张照片!”

年轻干部说“你把照片拿出来我们看一下!”

阿智小心的从箱底翻出三张发黄的黑白照。一张是集体照,上面有18人。阿智介绍是他们连队的战友。照片眉头有文字“**部队南.泥.湾营连,时间是1982年10月”。一张是两人合照,阿智介绍是和他的班长合影。一张是阿智身穿军大衣,背后有山有房屋的个人照,阿智介绍是复原时在部队门前照的。

年轻干部用笔不停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又把几张照片拍了照。完了还说一定要把这个情况反映到上面,争取复原军人的好政策。

阿智只是憨憨的笑着,因为这样的登记近几年已有好几次。每次完了乡政府都会给补助一些的粮油或几百元的救济款,阿智以为这次也会这样。

一个星期以后,乡政府和民政局、统战部都来了人,再一次登记了阿智的相关信息,还带走了阿智那张印有“南.泥.湾”字样的照片。领头的干部说那是阿智最珍贵的证明材料,一定要落实相关政策。

05.

转眼天气入秋,天已渐凉,树叶也纷纷飘落。一天中午,阿智吃了些炒面鸡蛋,准备去犁地。

突然,他听到老屋外面有停车的声音。出来一看,是一辆小车,从车里下来了五个人。其中有乡政府书记,阿智认识书记,其他四位不认识。书记前来给领头的人说,“这就是当过兵的阿智!”

走在前面的那位领头人,赶紧上前握住了阿智的手,连连说道“老兵同志,让您受苦了,我们今天来接您到敬老院安度晚年!”

阿智一时说不出话,只紧紧握住领头人的手。他孤苦一辈子,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家里还要照顾患有痴呆症的哑巴婶子。要进敬老院,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事?阿智一次次反问自己。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握住他手的领头人是主管扶贫工作的副市长,身后的三个人分别是民政局局长、统战部部长和敬老院的负责人。

两天后,来了一辆面包车,他们处理好了阿智的土地、老屋。就领着阿智和哑巴婶子,相互陪伴,住进了城里的敬老院,!

那一刻,阿智老泪从横,没想到在花甲之年,有人终于知道了他的人生经历!

风中的老屋虽然年久失修,但依然挺直着它的屋脊!岁月吞噬人的容颜,但没有吞噬历时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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