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中的“儿童”(上篇)
逍遥游第一
原文: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翻译:在遥远的姑射山上,住着一位神人,皮肤润白得像冰雪,体态柔美如处女。
《逍遥游》一章说了小大之辨与相对自由,让我们知道了万物皆有其不幸与依靠,不能用自己的价值观看待他者。
选文中,“淖约”,柔弱也;“处子”,在室未嫁女也。这一处找得有些牵强,但我想到儿童与性行为的对立,那未嫁女也算儿童吧。所以这里儿童的特点是柔弱。儿童柔弱应是人类共识,老庄中也频频提到。
人间世第四
原文: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
翻译:内心秉正诚直,这就是与自然为同类。跟自然为同类,可知国君与自己都是上天养育的子女。又何必把自己的言论宣之于外而希望得到人们的赞同,还是希望人们不予赞同呢?象这样做,人们就会称之为未失童心,这就叫跟自然为同类。外表俯首曲就的人,是跟世人为同类。
《人间世》一章如题,着重告诉我们处世之道——顺其自然、相信自己的才能。
选段有点绕,简单理解就是不要在意他人的点评,也不需想尽办法取得他人的认可。因为“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就算表面认同,对方心里也可能不认同,所以不要太看重外在形式,要注重内心的修养——养中。“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凝寂虚无的心境才是虚弱柔顺而能应待宇宙万物的,只有大道才能汇集于凝寂虚无的心境。
儿童在这里的特点是没有作为、顺其自然的发展成长。
原文: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
翻译:天下有两个足以为戒的大法:一是天命,一是道义。做儿女的敬爱双亲,这是自然的天性,是无法从内心解释的;
这一句我觉得有点“人之初,性本善”的意思,但又不太准确,因为庄子思想已经没有善恶的相对性了。应是说人性非恶吧。后文又说“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注重自我修养的人,悲哀和欢乐都不容易使他受到影响,知道世事艰难,无可奈何却又能安于处境、顺应自然,这就是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这是对“爱亲”的解释,也就是说,敬爱双亲是应该的、无偿的,对此,不仅要不反驳,而且还要不质疑原因、没有去权衡得失的意识。说极端一点就是无心而赡养,理所应当的“爱亲”。
这里我又看出了道家的反智思想,不需要百姓思考太多,照做就行了。想到上月一位学姐问我是否准备考研,我理所应当的点头,她却说:“你确定吗?我很多同学都准备到一半就放弃了。”我才“大悟”,原来考研也是可以放弃的。然后我又意识到,真的大家智商都差不多,所谓的高学历,只看愿不愿意继续学下去。学校社团的部长、社长也是同样道理,其实能胜任社长职位的人大有所在,但愿意去担任的人很少。我中考高考一路走来,往后再去考研,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既定的路线,无需考虑;赡养父母也是一样的理所当然。
说来又发现了反智主义的另一优点,除了保护环境以外,统治者正确的指导,可以让国家在一定程度上进展得很高效。没有鹤立鸡群的人站出来问“凭什么高收入高税收?”“凭什么要保护弱小?”于是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于是“百姓皆注其耳目”。统治者无私的治理国家,善恶百姓都能获益,自然也就受教归服。这在现代体现在政府廉洁、秉公执法、以身作则。然而由于老庄的理想主义,政府的无私就也理想化了。
这一段中儿童的特点就是循其自然,没有歪门邪道的心思,做事都出于本心。
原文: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翻译:他如果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你也姑且跟他一样像个无知无识的孩子;他如果同你不分界线,那你也就跟他不分界线。他如果跟你无拘无束,那么你也姑且跟他一样无拘无束。慢慢地将他思想疏通引入正轨,便可进一步达到没有过错的地步。
《释文》:“婴儿,李云,喻无意也;崔云,喻骄游也。”选段中蘧伯玉的这一句是在教颜阖处世之道。就像现今说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想做到可成人亦可成鬼,就需要有同理心,需要有海纳百川、虚怀若谷的开阔心胸。就像心理咨询师,无论面对三观多么迥异咨询者,他都必须要无视自我的观点,接纳并且正向引导咨询者。
在这一段中,婴儿只是一个抽象概念,代指无知的、未经教化的、自然成长的孩人。“骄游”在《庄子》一书中也是常见话题。“《人间世》前文有一句“乘物以游心”,“游”是一种很惬意很自在的行为,游心,就是“是在精神世界中进行无限的漫游和逍遥,是不受外物约束的,在精神世界中达到的一种“随心所欲”的境界。”所以在李崔或庄子看来,婴儿必是有这样的特性,才被用来喻指。
这一段中,儿童的特点就是无知,类同洛克的“白板说”,正因为儿童的绝对空白,他们才能够接纳各式各样的事物。
此外,这一段还印证了“反智”的过程:使“百姓皆注其耳目”,进而“达之,入于无疵。”同理,影片中常见的是坏人被孩子感化,很经典的就是《这个杀手不太冷》。如果我们常跟儿童在一起,并且没有抱持教育的姿态,会很容易被重启童心,也会活得更“自在”了。
德充符第五
原文:丘也尝游于楚矣,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晌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
翻译:我曾在去楚国的时候,在路上正巧遇见一群小猪在一头死母猪身上吃奶,一会儿便都惊慌失措地逃跑了。因为它们看到母猪不再用眼睛看它们了,不像一头活猪的样子了。小猪们爱它们的母亲,不仅是爱母猪的形体,更主要的是爱充实于形体的精神。
《德充符》一章介绍了五位其貌不扬甚至骇人的人,但他们有个共同特点,就是内心饱含德行。“德”不是我们今天讲的道德,而是一种忘我的“客观”的心态。他们五人凭借“德”而得到赏识。
这一段找得也很偏,因为是动物世界的,也许动物无论年龄都是“儿童”,因为它们真正与自然共处,人类则是在与自然抗衡。《注》中对这一句的说法是“故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无往而不为之赤子也,则天下莫之害。”这一句我凑合理解为赤子有德所以不招祸害。孔子的这句答话说得很妙,用小猪吃奶的故事来指明“才全而德不形”是治国的关键。“才全”对应有奶可食的母猪,“德不形”对应“不得类焉”。小猪离开母亲,是因为没有感受到母爱了,所以动物之间的(也包括人类)纽带是情感、德形,母爱犹甚。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含德之厚者,就像儿童一样,真善美都溶于表面的单纯无知之中,不易察觉。
郭注曰:“豚子爱母,爱其精神。”小猪对母亲的爱也是纯粹的、真切的。如果以人的标准,母丧需葬礼,德形于外,那德就浮于形式,不再纯粹。像前阵子有关传统节日的师生座谈会上,老师就提到,清明扫墓,现在许多人家返乡开豪车、兴师动众、格格不入,颇有攀比风气,祭祀不再只为了悼念往者,还顺便甚至主要是为了在守着土地的乡亲们中间耀武扬威,收获所谓的羡慕眼光。这可比德形于外更恶劣。
那儿童在这一段中的特点就是敏感,能感受到人们外在表现下的善意与恶意。
天地第十二
原文: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共给之之谓安;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
翻译:顺应外物凝神自得的人,居处时没有思索,行动时没有谋虑,心里不留存是非美丑。四海之内人人共得其利就是喜悦,人人共享财货便是安定;那悲伤的样子像婴儿失去了母亲,那怅然若失的样子又像行路时迷失了方向。
《天地》《天道》《天运》三章都从几个角度、以几种形式来说明了顺应自然、无为而治的必要性。
原文中这一选段是从圣治、德人到神人这样进阶顺序来说的。圣治是能让每个人都发挥自己的特长来为国效力;德人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神人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形神融合。这里就只说说中间的“德人”。
“无思”、“无虑”、“不可”,就体现了庄子全然扬弃是非的相对概念,万物合一。即是对“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这句的升华。庄子好像是对善恶在进行区分,但其实想表达的是不要进行善恶划分,要一视同仁。只要百姓都获利,没人受损,那就达到了德人的水平。
“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也刚好是与上篇“豚子食于其死母者”案例的对应,婴儿失去母亲的悲伤,是打心底里的悲伤,没有一点造作的成分。婴儿刚出生时,大脑还没发育,其实就是一般动物的形态吧,不会思考、不知作为。再长大一点点,对人的善意有了感触,无意识地依赖父母。若母亲过世,也就无意识地感到难过伤心。都说人总要在失去之后才开始长大,也许小孩在此后才开始有意识地学习与人相处。
这一段中体现的儿童特点有上一篇总结的敏感,还有王泉根教授总结的真善美。
天道第十三
原文: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
翻译:我从不侮慢庶民百姓,也不抛弃生活无计走投无路的穷苦人民,为死者苦苦焦虑,很好地对待留下的幼子并悲悯那些妇人。这些就是我用心的方式。
尧用这句话来表达自己治世的方法与目标,又说了“我,人之合也。”也就是以百姓之心为心,以天下为己任,百姓的权益就是自身利益。“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如何治国,效仿天地就好了。天地即自然,也就是说他会顺应自然的无为而治。不是无作为而是为无为:“不敖”、“不废”、不折(暂作“嘉”的反义词)……
妇女儿童自古以来就是受保护的对象,因为他们弱小,且有社会价值。这里我想说的是,为什么要“嘉孺子”?其实之前唠叨一堆,这里想通也很容易。“无往而不为之赤子也,则天下莫之害”,儿童自然纯粹、与世无争、饱有德行,他的存在对任何人不造成直接威胁,自然无人伤他,反而想尽量去保护他。
所以这一段引出的儿童特点就是柔弱、无害。
天运第十四
原文:“舜之治天,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
翻译:虞舜治理天下,使百姓心存竞争,怀孕的妇女十个月生下孩子,孩子生下五个月就张口学话,不等长到两、三岁就开始识人问事,于是开始出现夭折短命的现象。
结合《天道第十三》,舜说,天子用心,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天之合也,与尧的“人之合”互补。大致意思是顺应自然变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等等。这个想法明明很好,但实际上舜却没有把国家治理得同尧一样好,原因也许是舜过为。他过于重视人的主观能动性,大家伙都对生活充满激情,但过犹不及,拔苗助长只能适得其反,所以他的治国策略不算成功。类似于大跃进时期的浮夸风,明明只产粮50吨,为了展示自己足够的爱国敬业,就上报500吨,领导人一时不查,蒙在鼓里,欢喜地提出更高要求。于是,超英赶美成了泡影。再对应《天道》篇,尧是无为,而舜则是过为。
就我的理解,在庄子看来,世道黑暗的源头是刻意为之,所以一切不自然的事物都是不可取的,这包括很多很多方面:大到治国,小到言谈举止。所以尧舜禹三人的治国越来越“糟糕”,因为“为”得太多。就像我文章一开头提的“忘忘”,统治者越觉得自己圣贤,他反而越远离圣贤。于是从庄子的这个角度看,社会从古至今是在退步的。
然而,好在世事是个圆,退到一定程度总会退到原点。道家思想与我这侥幸心理不同,并不是要求人们往后退,这违反常理。老庄希望我们尽快“前进”,复归于婴儿。而这种前进是以退为进,“退”是形式,“进”是实质。
老子前文说:“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还是顺其自然的意思,不要过分宣扬道德,因为德之厚,是内在的,是发自内心的,过分宣扬就变得刻意,百姓也会变得注重形式、不再踏实。
儿童一般是一岁半过后才开始说话,但大人在舜的治理下,好胜心太强,非逼着让他们“五月而能言”;儿童十三岁之后才有自主辩证的能力,却叫他们三岁开始识人问事……这样违反常理的行为自然不能长久,于是孩子夭折短命。
这一段体现的儿童特点是生理上的,儿童学习说话、学习辩证等等,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告诉我们要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对他实施相应的教育和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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