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辰时三刻。
尚医局内药气氤氲,子悠勉强披着长衫直起身,破碎的日光透过窗棂,将他苍白的脸削出明暗分界。永晔、薛涛、逐风三人屏息立在榻前,像三尊凝固的雕像。
“跟丢了?”
子悠喉间滚出三个字,捏着密信的手指因用力泛起青白。逐风垂首盯着青砖缝,喉结上下滚动:“属下接信即刻来报…鲁元…被侍卫队跟丢了。”
“哗啦——”
纸团砸进熏笼溅起香灰,惊得永晔袖中手指微微一蜷。
“出了事,我只问你。”子悠声音不高,却震得梁柱间尘埃簌簌而下,“莫非还要我替你管束下属?”
逐风额角沁出冷汗,官袍下的膝盖微微发颤。
“让你查各州妖族驻地人数,报来的数目错得能编成戏本。”
子悠忽然咳嗽起来,指节攥得床沿吱嘎作响,“幸而我还没摔坏脑子…三月一核的数目,如今倒要我来替你们记着?”
最后半句淬着冰碴砸下来,逐风整个人晃了晃,险些跪倒。薛涛的靴尖在官袍下悄悄挪了半寸,终是没敢出声。满室药香里,只余铜漏滴答,一声声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报上来的数字,写的尽是些混账话……”子悠的手重重捶在床榻边沿,喉间涌起血腥气,“我没闲心陪你们打哑谜,更不是开蒙先生,还得教你们数豆子!”
声量陡然拔高,震得胸前伤口崩裂,血色迅速洇透素纱中衣。他疼得指尖发颤,却仍死死指向逐风:
“追缉鲁元的人手,全部移交枢密局。此案由永晔接管,你不必再沾手。”
逐风连呼吸都凝滞在喉间。
却听那道淬冰的声音又砸下来:
“账目既算不清——便换了那打算盘的。”他染血的指尖轻叩床沿,声气低哑如磨砂,“你亲自带人下各州,用眼核,用手点。想方设法,而不是在宫里当个看客,若再捧回半页糊涂账……。”
苍白的唇畔忽地扯出一线笑痕:
“你手底下那些人,我尽数拨给薛涛。你今日便卸了职,回老家去。”
薛涛与永晔闻言俱是面色一白,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子悠的目光如淬冰的刀刃,缓缓从逐风煞白的脸上移开,刮过薛涛与永晔:“逐风原属追缉鲁元的人手,现拨予你二人统辖。此事务必即刻接手,不得延误片刻——”
他的指尖重重叩在床沿,声线陡然转沉:
“别再叫我空等一年半载。鲁元一日不到案,青云宫的弟兄便要多死一人。这笔债,你们谁担得起?”
话音落下,三人如遭冰封般僵立原地。屋内死寂,唯闻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灼烧着凝滞的空气。
他破碎的呼吸声在静默中格外清晰,目光却如淬火的刀锋,缓缓刮过三人煞白的脸。
“自明日起,”他喉间滚出低哑的声音,每个字都带着血气,“所有事务,由三日一报,改为每日呈报。”
染血的手指深深陷进锦被,他撑起半身,烛光在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动:
“我便是在这榻上躺着,也要听见——你们每日做了什么,见了谁,办成何事,又搞砸了何事。”
那含经堂中,韦虚州从公文堆里抬起头,指尖在砚台边轻叩两下:“去请薛大人来,有几处关节需当面问清。”
宫人躬身答得谨慎:“薛大人一早就去了尚医局…在子悠大人处议事。”
韦虚州目光仍落在文书上,笔尖蘸墨:“那便请曹大人来。”
宫人喉结微动,声音又低三分:“曹大人…半刻钟前也往尚医局去了。”
狼毫笔尖在宣纸上顿出一团墨晕。
韦虚州缓缓合上公文,唇角浮起一丝了然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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