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见面的游离眼神
三年级第一学期，我们班迎来了一位转学来的学生。
我带着浩走进了教室。孩子们大都已经坐好了，看到我拉着浩走进来，有好几个孩子喊出了浩的名字。浩妈妈说有同学曾经和浩是幼儿园小伙伴，我便也没有多想。
我打开电脑，带着孩子们开始了新学期的开启仪式。我带着孩子们一边读诗歌，唱诗歌，一边回顾着刚刚告别的二年级生活。看着眼神逐渐在诗歌中亮起来的孩子们，我不免担心起浩来。为了让浩尽快融入大家，也为了让大家尽快以更自然的方式接纳浩，我不时把浩的名字也替换进诗歌里。开始孩子们还不时朝着浩张望，但随着反复地诵读、编织，大家渐渐融入，不再旁骛。
在这个过程中，浩在座位上不时地扭动着身体，双手一会儿抓住桌子的两边，一会儿紧紧地握在一起，一会儿又绞动着课桌里的书包带子……每当他的名字出现，他都会显得很不自在，小脸红红的，头也不敢抬，眼神也一直游离于课堂之外。
该道歉还是该致谢
从这个学期开始，我们有了放学回家后适量的家庭作业。就因为这个作业的事情，数学老师和浩有了第一次的“不愉快”经历。
“王老师，这个浩今天竟然又没写作业，我已经通知他爸爸妈妈来了，问问这孩子怎么回事。”我们班的数学老师一边抱怨，一边把浩那本空白着的数学作业本扔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不然课间我们问问他怎么回事，然后给他个机会先把作业补完？”我试探着问。
“我都给过他机会了。今天补了昨天的，明天继续补今天的，这样的状况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已经通知他父母了，等来了我们问问怎么回事。”数学老师的话让我一时语塞，更有些自责。浩刚进入我们班，我这个班主任是应该多和科任老师沟通，及时了解情况的。
下午放学后，浩的妈妈带着浩，已经准时等候在了办公室门外。
“浩，不会做那些数学题吗？”我直接问他。
“不是。”浩认真地回答。
“忘记写作业了？”
“不是。”浩又摇了摇头。
“因为都会了，所以觉得可以不写了？”
“不是。”浩还是摇头。
“做作业，是为了检查自己应该掌握的知识是否都掌握了。这样吧，题也不多，你就在这里做一下。”
浩很快就把几道题做完了，除了字迹有些潦草，错误率是零。
我在这份作业上打了个大大的对勾，和浩约定：“很厉害啊小子，我相信你每次都能轻松完成这些数学题。今晚，继续挑战，用行动证明你可以。行吗？”
“行。”看得出来，浩有些小兴奋，使劲点了点头。
“他其实不是不会，就是不专心，总是一边写作业一边玩。这孩子，还是太淘气了。”浩妈再次给儿子下了“淘气”的定义。
“淘气有什么不好，这说明他不笨啊。我不怕淘的，怕笨的。小孩子如果笨到连淘气都不会，我才要头疼呢。”我认真地看着浩妈说。
我一边把浩刚补的作业递给数学老师，一边灵机一动，继续引导浩：“那你昨天没有按时完成作业的事，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罚我。”
“还有呢？”
“给老师道歉。”
“为什么道歉？”我继续问。
“我不按时完成作业，错了。”浩有些不好意思，但态度比较诚恳。
“不对，我觉得是该道谢。”我卖了个关子。
“嗯？”浩有些意外，抬头疑惑地看着我。
“你没有完成作业，违反了班级的规则，固然是应该给老师道歉，甚至应该接受惩罚。但是老师在发现了你学习中的问题之后，不是置之不理，更不是简单地批评或者惩罚你，而是约了你妈妈了解情况。一心想帮你寻找存在的问题，商量能帮助你的方法。所以我觉得，你更应该首先道谢。你说呢？”
“我知道了。”浩的回答还是很坚定的，这让我放心了很多。
秘密被揭穿之后
虽然我始终坚信，浩作为一个成长中的孩子，难免出现各种问题，但面对大家对浩接二连三的“投诉”，我隐隐觉得：浩的成长过程中，肯定还有些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虽然满心疑问，但是我还是决定先保持沉默。因为我知道，在我和浩的父母还没有建立起信任关系之前，我就算问，也不会听到真实的理由。至于学校所了解的，可能也不会比我多多少。
那段时间，我去浩家家访的次数明显多了，偶尔还会给浩带本书之类的。渐渐和他家人都熟识起来。
这时候，我才基本弄清楚了浩的成长轨迹。浩一周多就被送到了奶奶身边，由奶奶抚养。到了上学的年龄才被接到了爸爸妈妈身边。虽然父母百般呵护，但是孩子似乎总是不领情。上学第一年，就让父母焦头烂额，苦不堪言。第二年，父母想，可能孩子的舅舅是当老师的，应该比自己管孩子更有经验，就狠心再次把孩子送走，送到了舅舅那里。让父母没有想到的是，孩子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却更糟糕了。坚持到二年级结束，舅舅无论如何不敢再接着帮这个忙了，孩子于是再次被送回父母身边。
“那你们再次让孩子回来，就警告孩子不要说出这件事，如果说出来，老师可能就不要了，是吗？”我试图还原事情的真相。
“嗯，我们原本想借这样的机会，让他重视起来，不再犯错了。”浩妈妈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在孩子心里，装这么大一个秘密是很沉重的。我早就说过，淘气的孩子有想法，我喜欢。所以我觉得，应该让孩子放下这个包袱。”我真诚地给浩妈说。
“老师，谢谢您。”浩妈自己先如释重负地连声道谢，然后大声把浩喊了过来，“老师说了，淘气的孩子有想法，她喜欢淘气的孩子。以后你要争气啊！”
浩不好意思地笑了。
当然，这才仅仅是我们建立信任的第一步。之后的日子里，浩真正成了一个“向着明亮那方”努力成长的小生命，学习积极性主动性，都日益提高。
这么多年过去了，浩和父母每次见到我，依然会一再提起我说过的那句话：“我不怕淘气的孩子，淘气的孩子聪明，有想法，我喜欢。”
【对父母说】
1、故事中浩的父母显然是渴望孩子能够在良好的环境里健康成长的，所以才会如“孟母三迁”一样，试图为孩子找到一个合适的环境。但是在孩子最需要陪伴、最需要安全感的时候，轻率选择了一再把孩子“抛弃”。贪玩、不听话、不完成作业，不过都只是这个原因导致的表象。父母们必须重视：我们给予孩子的，到底是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到底是不是真正适合他们的。
2、无论怎样充足的理由，都不能让孩子卷入成人的“谎言”里。我们能够理解浩的父母那种担心。他们不想让别人“戴着有色眼镜”看自己的孩子。毕竟之前离开，是因为孩子所谓的“淘气”惹事，父母担心孩子会被再次贴上这个标签。但是父母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隐瞒，对一个孩子的内心是一种怎样的负担和折磨。哪怕父母再抱着极大的善意，这毕竟还是“谎言”。更何况这个谎言让孩子产生的耻辱感，足以击毁他们所有的自信。
3、三年级的孩子，开始认识自我，发现自身的价值，并会由此而产生兴奋感、自豪感，别人积极的评价会让他们产生强大的动力。浩的父母很敏锐地抓住老师表扬浩的那句话，让浩笃信自己就是父母和老师眼里的聪明孩子，从而逐步把外在的“推动”逐步转变为了内在的“主动”。所以父母不轻易给孩子下反面的定义，而是给予孩子恰当的鼓励对孩子的成长是尤为重要的。
【对老师说】
１、无论面对怎样的孩子，老师需要给自己一个爱他们的理由。但是，比爱孩子更重要的是，尊重他们。孩子在自我意识逐渐清晰的过程中，很在意别人的评价。这个年龄的孩子，正在探索脱离成人的“管束”，试图确立自我。也正由在意外在评价发展到由内而生动力的阶段。所以需要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鼓励、引领，方法上的指导和帮助。
２、班主任要处理好和科任老师之间的关系，更要协助处理好科任老师与学生父母之间的关系。故事中浩因为不完成作业被数学老师叫父母来，班主任在进行合理引导后，让孩子意识到，老师叫父母了解情况，是出于对孩子的关心和关爱，而不是一种犯错之后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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