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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见
第一次见薛阳,是大邺五年。
我自小长在岭南,性子被阿爹纵得有些野,招猫逗狗,下河捉鱼一样不落,又时常跟着阿爹混迹军营,眼看再过两年就要及笄,远在上京的阿娘有些着急,一封信把我送回上京,刚进城门就看到城里处处张灯结彩,百姓齐齐朝街边张望。
这般阵仗当然不会是因为我,正想让青栀去探问一番的时候,一匹骏马自街边缓缓而来,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眉眼清隽,身后随行的仪仗十分热闹,路边的姑娘们含羞带怯,又不住地往那人身上掷去香囊和手帕,颇有些掷果盈车的意味。
我没细看,倒是旁边酒楼,一个鹅黄襦裙的女子,团扇遮面难掩耳尖绯红,在旁人起哄中朝那马背上的公子丢去一枚香囊,男子接到香囊,笑着朝楼上拱手作礼,端的是风度翩翩。
我心道上京倒也没有旁人描述中的那般拘束,表达情意的方式同岭南不遑多让,浅笑着让车夫避让,放下车帘时没忍住多看了一眼那人身下的白马,小声嘀咕。
“可惜了,我的赤鸢没带回来,不然肯定比这小白马俊。”
此后在上京,时常听闻这位薛太傅家的幼子如何风光无限,十七岁便高中状元,随其父入朝为官,行事沉稳,倒是没有再见过面,故而也没机会再见那匹白马。
第二次见薛阳,是大邺十年。
那一年,薛太傅还是太傅,太子却成了废太子,听闻薛阳自小与太子交好,为废太子求情,被陛下罢了官,闲赋在家,薛家明面上虽未被牵连,到底元气大伤,迅速隐没在上京世家大族中。
那一年,王丞相家与薛家退婚,青梅竹马,抵不过家族荣光。
那一年,岭南蛮族入侵,阿爹打赢了那一仗,虽缺了条胳膊,至少人还活着,陛下下旨令其回京述职,兵权移交后,亲封了阿爹异姓王的名头,我的身价水涨船高,往日里看不上我乡野出身的世家小姐们,面上也多了些客套的笑容。
我们一家到底是在京城留了下来,阿娘心慈,多年来潜心礼佛,行善积德,只求一家平安,如今也算得上得偿所愿,年节前便带着我前去青云寺还愿,返程时天降大雪,于是在寺中小住了几日。
听青栀说后山有片梅林,一夜风雪过去白雪红梅甚是好看,她折了几枝,又找寺里的小师傅寻了个空瓶置于屋内,晨起时瞧见红梅潋滟,我动了前去赏玩的心思,支开青栀,穿上大氅便自个儿往后山去。
青云寺位于京郊青云山,平日里亦是香火不断,尤其山中之景,自是山清水秀,四时风光不同,但山路难行,到了冬日便少有人至,此时白雪皑皑,梅林果真如青栀所言,那片红在苍茫一色中很是抢眼,我感叹着,林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躲在树后,眼见那人只身与几名杀手交战,几息之间便已解决了那些杀手,我往后退了几步,奈何此时踩在雪地里的声响有些过分大,转瞬间那人的剑已架在脖子上,四目相对间,眼见那人似松了一口气,然后朝着我倒来,我倒是想拉住他,但是衣裙繁琐,然后两个人都摔进了雪地里,不远处还躺着几具尸体。
爬起来费了不少功夫,身上也沾了不少雪,我抖落身上的残雪,这才发现眼前人肩上隐有血迹渗出,我皱眉,打算趁机逃跑,转身时被拉住裙角。
“姑娘,还请勿惊动旁人。”
这人说完就晕死了过去,眼见他肩上血色越来越深,面色也迅速苍白,来不及多想,我脱下大氅放在地上,折腾好半晌才把人挪上去,然后就这么把人生生拖回了寺里,好在雪够大,路途也不远,就是废了件大氅,地上的人除了肩上腿上又多了几处擦伤。
寻了间空着的禅房,找小师傅打来热水,又吩咐青栀去叫随行府医为其治伤,安排好一切见昏睡的薛阳眉头紧锁,一刻都没能松懈,他刚才好像说不要惊动旁人来着,算了,活命要紧。
青栀带着府医回来时就看着自家小姐一脸愁容,疑惑发问:“小姐?”
“青栀,阿娘交代路边的男人不能捡,你家小姐要完了。”
青栀:......那你倒是别捡啊!
交代完小师傅,让府医留下药方和足够的药材后,我同阿娘匆匆返程,虽不知薛阳为何会出现在青云寺,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只敷衍着告诉阿娘在后山见着受伤的薛阳,怕惹上是非,得赶紧回家。
之后倒是没有听到有关此事的消息,又过了一阵风平浪静的日子,宫里的皇后娘娘要举办赏梅宴,言明了让我必须去,我有些恍惚,不解地看向阿娘。
“娘,我又惹祸了吗?”
不怪我多想,早几年我性子没收敛,进宫赴宴闹出过不少笑话,皇后娘娘特意派了教养嬷嬷教我规矩,还时常唤我入宫叙话,导致我现在一听皇后娘娘叫我入宫就觉得准没好事。
阿娘叹气,摸摸我的脑袋,只让我万事小心。
2赏梅
进宫前阿娘千叮咛万嘱咐,莫冲撞了贵人,但有的事不是我想避开就能避开的,御史大夫家的小姐苏青雪坐在我旁边,她从来就很看不顺眼我乡野出身,跟她爹看不上我爹武夫做派一样,没事都能给我整点事出来,这不,我只是坐在位置上吃点心喝茶,都要刺我两句。
“姜辛,你好歹也是个郡主,怎么就知道吃。”
我摆摆手,把点心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吃吗?”
苏青雪一脸无语地捏起一块糕点,然后闭了嘴。本以为她转了性,抬眼看去,才知道是王丞相家小姐王婉到了,一众贵女围着她奉承,她坦然走到我面前,行了个礼。
“见过嘉平郡主。”
我还没说话,反倒是她身后的贵女们一人一句。
“不过是个空有名头的郡主罢了,婉儿你何必同她如此客气。”
“谁不知道她就是有个好爹,不过现在她爹......”
“婉儿你以后可是要做皇子妃的人,少不得她要给你行礼呢。”
“天恩浩荡,凭她也配与皇家牵扯。”
......
本来吃着糕点一言不发的苏青雪一拍桌子。
“她不配谁配,你们吗?看来近日御史台的日子清闲,待我回去好好请教父亲,造谣生事该弹劾个什么罪名好。”
众贵女讪笑,王婉亦有些难堪,看向我时还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都是婉儿不好,惹得郡主和苏小姐不快。”
苏青雪皱眉:“王婉,这么说话不累吗,你自个儿出去问问,满京城谁敢担一句丞相之女的道歉,不就是瞧着姜辛被封了郡主,陛下前些日子问起姜家姑娘婚配与否着急了吗,你那点小心思自己揣好了别出来丢人现眼。”
王婉急忙道:“不是的,我没有。”
我忙在苏青雪再说出其他大逆不道的话之前又塞过去一块糕点,这姑娘就是心眼太实,跟她爹一样,遇事总要辨个是非黑白,活脱脱的老古板带出的小古板,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古板的人仗义执言,我姜家免去不少风波,当时陛下要封阿爹做异姓王,不少臣子反对,只有她爹和薛阳坚持据理力争,姜家满门荣耀,阿爹同陛下共争天下,又在陛下登位后自请驻守岭南多年,劳苦功高,两位哥哥战死沙场,母亲亦独守在京多年,如今父亲回京荣养本就应当,莫要叫功臣寒心。
不知陛下是否想起旧日情分,但那两位大人在朝堂上这么一闹,陛下最终还是力排众议定下此事,又给我封了郡主,又在谈及我的婚事时多番暗示让我嫁入皇家,毕竟爹爹虽不再领兵,威望犹在,结了姻亲,能免去不少麻烦。
而另一方面保住姜王府荣光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嫁入天家,但阿爹阿娘从来也不稀罕这所谓荣光,每每陛下提起我的婚事,阿爹都避而不谈,想来此举是挡了某些人的路。
不过,此时不好让苏青雪再得罪了丞相家,我将人拉至身后,迎面对上王婉。
“王小姐,姜辛从未想过同王小姐争什么,礼也见了,不打扰几位雅兴,请便。”
而后拉着忿忿的苏青雪往梅林去,没再看身后人的脸色,有的人不必与之辩驳,她能不能嫁入天家,本就不在我,若是她想不通,多说无益。
没想到会遇到薛阳,按理此刻他被罢官在家,怎么会在宫里出现,苏青雪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同他打招呼。
“表兄,你怎的也进宫了?姨母找你?”
见我疑惑,苏青雪捏住我的脸:“你可长点心吧,这么些年还是一无所知,皇后娘娘是我姨母,薛阳姑母,亲亲的。”
我:“啊?”
苏青雪轻笑:“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骂遍京中贵女还安然无恙。”
我揉揉脸颊肉:“不是因为苏大人嘴毒吗?”
怪不得那些贵女不敢惹苏青雪,我还以为是苏大人刚直不阿,她们怕给家中惹事,不过也没错,要是没点背景,凭苏大人那张利嘴,不知已经被抄了几回家。
可苏大人的忠直,从来无可辩驳,前些年苏大人听闻科考场上有世家子弟冒领功名,他在朝堂死谏,一头撞在柱上,只为让寒门士子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好不容易救回来,又马不停蹄地弹劾朝中卖官鬻爵的世家大族,一条命整日在悬崖边上晃悠,虽与阿爹阿娘如今只求安稳的处世理念大庭相径,但终是敬佩这样的人的。
阿爹阿娘耳提面命,要我遇到苏大人家的那个丫头骂人,能拦就拦,不能就护上几分,她自小失了母亲,又被这么个古板爹带大,那张嘴真真是随了她父亲,得理不饶人,免得招惹是非,我怕惹她伤心,故而从未询问过她母亲的事。
苏青雪翻了个白眼:“怎么,我还得在我脑门上贴着我姨母是皇后是吗?”
薛阳微微皱眉:“青雪,我同郡主有些话要说。”
苏青雪摆摆手:“得,嫌我碍眼是吧,我走。”
苏青雪走了,我也想走,但是衣领被人拎住,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这么高呢?哦,那会儿他躺着。
“想什么呢?”
“我发现,苏青雪特别爱用问句式反驳别人的话。”
薛阳疑惑:“嗯?”
“这样就可以把问题丢给别人了。”
薛阳挑眉:“嗯。”
“我发现,你这人特没意思。”
薛阳疑惑:“嗯?”
“你除了嗯,就没有别的话说了吗?还有,能不能把手放开,风灌进去怪冷的。”
薛阳放下手:“嗯。”又觉着不对,点了下头,旋即轻声笑开。
我拢了拢衣领,将大氅拉得更紧些,歪头瞧了眼薛阳,有这么好笑吗?
3求娶
从前只知道薛家钟鸣鼎食,皇后娘娘更是稳坐后宫,太子虽非皇后娘娘亲生,却也亲厚,此次太子被废,太傅府受牵连不深,少不得皇后娘娘背后周旋,按理不会有心情举办劳什子赏梅宴,薛阳更是应当闲赋在家,总不能是为了我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一定要进宫见上一面吧?人也救了,药也给他留足了,难不成就因为撞见他杀人,要杀我灭口?
“杀你不用等到现在。”
“哦,那是要堵我的嘴吗,放心,别的不说,我嘴巴最严,今日之前从未见过薛公子。”
“见过的。”
“什么?”
薛阳并不解释,只是接着说:“姑母曾说,姜家的小姑娘胆大心细,看似听话,骨子里最是要强,若强行让她入了皇家,怕再起事端。”
所以让我入宫是叫我别入宫吗?什么毛病。
“皇后娘娘的意思?”
“不,是薛某的意思,陛下有意为郡主赐婚二皇子,郡主若无心上人,不若考虑薛某,薛某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郡主想要的自由。”
我朝薛阳伸出手掌,薛阳不解,但旋即覆上自己的手,顺势牵住了我,我惊诧甩开。
“你干嘛?”
“不是要一同赴宴?”
“信物,信物,我要的是信物,谁求娶姑娘没个信物的!”
薛阳挠头,有些傻气:“失礼。”
然后扯下腰间玉佩,珍之重之地交到我手里,我左看右看,最后从头上取下一支海棠钗递给薛阳,正准备接过时我突然捏紧发钗,想起初次见他那日,他接住了王婉的香囊,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又怎知选我何尝不是形势所迫。
见我犹疑,薛阳有些不解:“郡主怎么了。”
我抬眼看他:“薛公子有心上人吗?”
薛阳挑眉:“重要吗?”
我正色道:“重要的,我与薛公子不过见了两面,公子怎么笃定我会答应你,倘若我不答应你,你又当如何?”
薛阳暗自松了一口气,而后道:“当日在青云寺,郡主一眼便知我是薛家子,不仅救了我,还故意留下姜王府的暗卫送我回京,不就是等着我来找你吗。”
是的,留下府中暗卫是我故意为之,二皇子与太子相争多年,太子被废一事我姜家虽是局外人,却不知不觉中被搅进了局中事,我如果嫁给二皇子,姜家势必牵扯其中,日后太子想要起复难度更大,比起二皇子,我还是更情愿太子是太子,我亦不想嫁入皇家,可一旦陛下赐婚,也由不得我拒绝。
看今日一众贵女的表现,怕是王丞相已经得了消息,二皇子得势,王家不欲陷入太子一系的泥沼中,这才急着表明态度退了与薛家的婚事,旁人看来便是王丞相想乘势给自家女儿换门亲事,若说上京还有哪门亲事比三朝帝师家的公子更好,便也只有陛下唯二子嗣中的二皇子了。
可我不一样,我就是要借薛家,借薛阳避开二皇子,即便是棋盘上的棋子,我也不要任人摆布。
我松开手,发钗稳稳落入薛阳手中。
“日后请多多指教。”
“郡主亦然。”
于是,我就这么把自己嫁出去了,虽然还是不知道薛阳到底有没有心上人,赏梅宴后几日,薛阳便托皇后娘娘去求了陛下,赐婚旨意下到姜王府时,阿爹阿娘皆一脸震惊。
本以为薛阳会让长辈来家中提亲,没想到他直接求来圣旨,但细想若不是陛下亲赐,难免横生枝节,我接过圣旨,按礼数谢过宣旨公公后才回头安抚爹娘。
阿爹很是生气:“姜王府再落魄,也轮不到这黄口小儿随意摆布,居然直接去求陛下赐婚,还特旨择日立刻成婚!我儿不必担忧,只要你不同意,你爹就算另外一条胳膊也没了,也要把这亲事退了。”
我拍拍阿爹的背给他顺气,接着话头:“可这婚事是女儿点头了的。”
阿爹一口把刚接过的茶喷了出来,指着我‘你你你......’然后半天没说一句话,气哄哄地去了书房。
阿娘叹气,拉住我的手:“是因为你救了他吗。”
我摇头,薛阳并不想让人声张那时的事,阿娘没再细问,只捏捏我的手心。
“可是想好了?”
“嗯。”
“你爹不是怪你,婚姻大事,本该由父母为你铺路,总要随了你的心意才好,他只是怪自己没能成为你的倚仗,还要你自己筹谋算计。”
我拍拍母亲的手,我知道,陛下忌惮岭南军权已久,阿爹是情愿死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可只有留在上京,做这有名无实的姜王爷,才能稍稍免去陛下的一点疑心,才能活着护住我和阿娘。
可我不甘心,我不想就这样被天家权势牵着鼻子走,阿爹不是那样养大我的,从小他就教我保家卫国,别卷入权势争斗,我们拿起武器,是为了保护家园,不是为了滋养权欲。
阿爹老了,他失去了儿子,失去手臂,被曾经并肩战斗的人忌惮,惶惶不可终日,他一退再退,只想护住妻女,我不愿让他弯了脊梁,如果一定要选,也必须由我自己决断。
我提着一壶岭南特有的百花春去了阿爹的书房,这些年在上京,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自回到上京,阿娘见我实在学不来琴棋书画,除却为了不在宫里丢人学的那点子礼仪,其他的皆随了我的意,见我喜好酿酒,阿娘私底下出钱给我开了几间酒铺,我每日混迹酒坊,故而与京中贵女格格不入。
所幸在此事上有点天赋,从酒铺到酒楼,借着酒楼人多眼杂做掩护,我将各路消息有意记录串连,如今京城最大的酒楼望春楼便是我的私产,暗地里也做买卖消息的生意,从卖酒到卖消息,几乎无人知晓我才是背后的主人,如今我手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底牌,若是有人想动姜王府,也得看看我的意思才是。
阿爹喝了酒,听我一一分析这些时日查探到的消息,太子被废前,曾极力主张增加军饷一事,后来切实给到边境将士手中的不足三成,此事给了二皇子一派抨击太子中饱私囊的机会,可一番折腾,给太子定了罪,却没有找到消失的军饷,现下太子困居冷宫,薛阳明面上被申斥免职在家,但一直在暗中查访军饷案,这也是我选他的原因,我信他,我信他能替边境将领找回那些消失的军饷,我想帮他,没有比成为他妻子更方便的身份,正好也解了我的困局。
阿爹闷了一大口酒:“我儿长大了,是爹对不起你。”
阿爹打了一辈子仗,一辈子心系南境,虽说在上京没什么实权,但在陛下面前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太子提了增加军饷的事,阿爹又提了许多次南境湿热,毒虫甚多,奏请陛下多送些治疗热毒的药去南境,陛下首肯后阿爹高高兴兴地给南境守将去信。
但怎么也不及官场上七窍玲珑心的臣子,那些人彬彬有礼地回应你,嘴上应得极好,暗地里有的是法子推脱搪塞,是以那些奏请最后都不了了之,能送到南境的少之又少,阿爹只能拿了姜王府的俸禄和赏赐自行贴补,采购大批药材送往南境,要不是我的酒楼和阿娘给的铺子还有进账可以养着王府,只靠阿爹咱们一家怕是要流落街头,没办法,谁让这是咱爹呢,阿娘最爱他的忠义,那便由我来护好这一家子吧,军饷案同此事千丝万缕,所以这一遭,我是一定要帮薛阳一把的。
4望春
安抚好阿爹第二日,薛阳就约我在望春楼见面,没想到进门时遇到了王婉,我本想越过她直接上楼,却见她向我走来。
“见过郡主。”
“王小姐多礼。”
“听闻陛下赐婚于您和薛家公子,不知郡主作何想法?”
“陛下亲赐,自是无上荣光。”
“可是他,他......”
我挑眉:“如何?”
“他心术不正!”
“人人都道薛家幼子惊才艳艳,姜辛倒是有些好奇,怎的在王小姐这里他却是个心术不正的人?”
“他有疾,未向郡主言明便向陛下求娶,如何算得上光明磊落!”
“什么疾?”
王婉支支吾吾:“他...他不举!郡主这样好的人,怎能委屈自己嫁给不能人道的人。”
我和青栀皆是一愣,望春楼本就是收集各种消息的好地方,人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偷听我们的对话,想来不出一日,薛阳不举的消息就会传遍上京。
我当王婉怎么放着好好的青梅竹马不要转头攀附皇家,原是有这样的缘故,假意咳了一下。
“咳咳,多谢王小姐,即便薛公子是将死之人,姜辛也是愿意嫁的。”
王婉一脸不可置信,似是想不到我怎么会不介意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人,但我倒是有些好奇,这姑娘此前在赏梅宴上和一众贵女刁难我,现在怎么又是这种态度?哦,不对,当时她也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打了个招呼,话都是旁人说的,薛阳的这个小青梅,颇有几分侠气。
我打量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王婉,还未出口询问自己同她有什么渊源,门口走进来一人,正是我那传闻中不举的未婚夫,见此情状亦是不解。
“郡主还约了旁人?”
王婉忿忿地盯着薛阳,酒楼客人们亦是好奇地瞧着此处,谁知王婉只是推了他一把然后匆匆跑了出去,我一时间有些尴尬。
“咳,要追吗?”
“无妨,门外跟了不少丞相府护卫,先上楼吧。”
好吧,正主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摆摆手和薛阳一同上了楼,楼下客人们一脸失望,旋即又热热闹闹地吃吃喝喝。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还能看见楼下丞相府的马车迟迟不肯离去。
“你家小青梅劝我不要嫁你。”
薛阳端着水壶的手一顿,片刻后若无其事地接着给我倒茶,看他反应我觉得无趣,也是,我们本就是一场交易,他不举反而省了不少事。
“郡主若想反悔,怕也来不及了。”薛阳扬手示意茶杯,我端起茶浅酌,茶香四溢。
放下茶杯:“听说你不举。”
薛阳哑然,转瞬又似是无奈般轻语:“郡主不必在意。”
我坐好,本也不指望他解释什么,随后青栀抱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卷宗进来,这是望春楼收集到的关于太子贪墨军饷案的所有线索,上到户部相关卷宗,下到军营伙夫杂谈,稳稳地放到薛阳面前,我并未提起这些东西花了多少心思,有的东西,我看不出门道,不代表薛阳看不出,他久经官场,自是能分辨出其中异处。
薛阳没有多言,埋头一册一册开始细看,决计不放过一丝一毫细节的样子,我让青栀取来纸笔放在他手边,见他顺手接过,一边看一边梳理,于是叫掌柜拿来最近一段日子的账册,我坐在他对面清算账目。
转眼便是日暮时分,薛阳停下笔,面前纸张已将事件因果关系串联起来,他伸手想拿起桌前的茶杯,碰到一只有些温度的手,抬眼看去,我手边账册整整齐齐,人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趴在桌上,面容柔软。
薛阳没有吵醒我,起身绕过案桌,轻手轻脚抱起我往榻边去,我睡梦中有些不舒服,埋头往人身上蹭了蹭,随口呢喃了些几句,薛阳心中一动,脚步更轻,将人放在榻上,而后回到案前,今日获取了太多信息,他还需要仔细想想接下来的行动。
我醒来时薛阳不在雅间,青栀推门进来时端着盆热水,嘴上絮絮叨叨。
“主子醒了,薛公子说你差不多这个时候会醒,叫我端了热水来,他在望春楼外等你,等会儿送你回府。”
我就着热水洗漱完,本想从柜子里取出一件衣裳换上,想想还是算了,这间雅间本就是我特意在望春楼准备的,一切都按着我的喜好布置,此时看来,与我闺房无异,我惊觉自己和薛阳共处一室整整一日,这可真是......算了,本也要成为夫妻的,挥手打跑脑中混乱的思绪,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同青栀一道下了楼。
夜里还是有些凉,薛阳接过青栀手中的披风给披在我肩上,手背擦过肩膀,仔细打好结,整个人挡在我身前,拢好披风后朝我伸出手。
“今日街上有灯会,郡主可否同薛某共游一程?”
我搭上他的手,任由他牵住,此举对我二人来说有些亲密,可掌心生出的暖意让我不想轻易放开,平心而论我是喜欢薛阳待我亲近的,既然喜欢,何必放手,于是并肩而行。
街上热闹非常,万家灯火通明,往来行人喜气洋洋,有携家人游玩的,有保持距离试探心意的男女,也有亲密无间的友人,谈笑着从我们身侧路过。
我正出神地望着这世情百态时,身后有熙熙攘攘人群冲来,应是游街表演的队伍过来了,人群一下子变得拥挤,手心被人握紧一拽,便直直撞进他的怀中。
“没事吧?”
心跳轰鸣,他的胸怎么这么大!不是文弱书生吗?不对不对,第一次打照面他就在我面前杀人来着,好吧,该死的心脏,别跳了!要跳出来了!
“郡主?”
“啊,没事没事,人太多了,我们回吧。”
我甩开薛阳的手,拉起青栀就往回跑,一只手捂着胸口,默念该死该死,今儿个怎么这么不听话。
薛阳怀里空空如也,看向落荒而逃的人,心脏猛然失了节奏,瞬间擂鼓喧天。
回到姜王府时天色已晚,阿爹阿娘早已在门口等着,薛阳想上前行礼,阿爹冷哼一声转身进门,阿娘勉强打了招呼,牵着我进门,然后吩咐门房关上王府大门。
5聘礼
薛阳自是知晓自己这是不招准岳父岳母待见,隔日便规规矩矩地按照礼数携薛父薛母登门拜访,送来了合乎规制的聘礼,双方父母在厅前商讨婚仪,天子赐婚自有礼部操持一切,但该有的章程一样不少,何况他们并不知晓我二人私底下的交易,铆着劲要把一切安排好。
我带着薛阳在府内闲逛,他几次欲言又止,我便领着他到后花园凉亭处。
“有事?”
薛阳唤小厮上前,我这才发现小厮一路抱着一个匣子,接过匣子打开,一打契书,房契、地契、银票,倒是没有藏私,我心中欢喜,却也知晓这种时候应当矜持些。
“薛公子这是何意。”
“前边是薛家给郡主的聘礼,这份是薛阳给姜辛的。”
我放下匣子,直直盯着薛阳,阿娘总说我这双眼,直勾勾盯人的时候带着审视,容易叫人觉得冒犯,在京中生活,适当低眉顺眼日子也好过些。可是我不喜欢,我喜欢明明白白,不看着对方的眼睛,我无法判断对方说话的真实意图。
“薛公子,你我只是交易,你不必把家当都给我。”
薛阳摇头:“总是你吃亏些,这些东西,不过是想给你多一点底气而已。”
我一怔,他果然是极好的人,心下稍安,谁又会跟银子过不去呢,我欢欢喜喜地抱起匣子,同薛阳说起姜王府里的一草一木,皆是我亲自打理,虽看起来不甚华贵,但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比如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不比别人家的华美艳丽,但每一品种都有自己的作用,前些时日我特意找来药农研究怎么才能在同一个院子里种这么些药性和生长习性都不尽相同的草木,尤其能是能解岭南热毒的草植更是用心。
薛阳听着眼前的女子如数家珍,随着她的讲述,看向院中草木,确实不太有京中园林景致的美,却也足见主人用心,他顺着话头说道:“我在京郊有块药田,日后你可将这些都移栽过去。”
我停下,转头不解地看向他:“你要我的草干嘛?”
薛阳掰过我的肩膀,让我正对他,然后郑重其事。
“药田的地契在匣子里,那块地现在是你的,不要你的草,明白吗。”
“唉,早说嘛,知道了知道了,药农也说府里土质不适合养这些草木,我正愁没地方处理呢,谢谢你呀,薛阳。”
我拍拍搭在我肩上的手,笑得狡黠,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三言两语就解决了问题,能得这样的盟友,撞大运啦!
薛阳无奈一笑,心道又被算计了,却也不恼,松了手,缓步而行:“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昨日你给我看的那些卷宗,很有用,军饷案我定会给你一个结果。”
我笑着跟上薛阳的步子:“好,我等着。”
待回到前厅,四位高堂已经商量好婚仪的一切事项,薛母牵着我的手,不住地夸,但可能没想到我有什么好,便反复说着:“真是个好姑娘。”
也行吧,我在上京确实没什么好名声,能找出夸的点才奇怪,可薛母似没打算放过我,又说起家中都是男孩,她一直想有个女儿,瞧我是越看越可心,不若真当女儿吧,我看向薛阳,眼神示意:‘怎么着,真想当我哥啊?’
薛阳憋着笑,还是薛父上前扶过薛母:“长风早同我们说过这些年郡主不在意京中名声,常在京郊收容贫苦之人,帮他们寻工做事,为百姓谋福祉,郡主大义,薛某为官多年,尚不及郡主所为,真是惭愧,能同郡主结亲,是长风的福气。”
阿爹喜上眉梢,嘴上还说薛父过誉,话头一转就说起我打小在他跟前长大,眼瞧着又要开始探讨他那套养兵一样的养闺女之法,见我无奈,薛阳这才插了话,领着薛父薛母回去。
薛阳,薛长风,我躺在床上默念他的名字,翻来覆去睡不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抓过被子盖住头,又扒拉下来,王婉说他不举,不会是真的吧。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阿爹阿娘忙前忙后准备嫁妆,我则安心窝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薛阳时不时送来些小玩意,或是酿酒方子,或是草药种植的杂书,或是些吃食,倒也合我心意。
我知他正在紧锣密鼓地行下一步计划,还能抽空给我送东西也算有心,故而偶尔会给他回上一两封书信,奈何才疏学浅,也就问问最近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难处。
薛阳皆会一一作答,然后有需要我的时候就递帖子邀我去望春楼边上的戏院看戏,我负责给他打掩护,每次相邀我就从戏院偏门到望江楼处理一些杂务,将日暮时他赶回来送我回王府,所以京中传言我和薛阳爱戏如命,三两日总要去一趟戏院,故而戏院名声大噪,借此东风,我手中的进账也越发宽裕,是了,戏院也是我开的,我可是特意寻了先生写那些京中贵女爱看的折子戏,质量自然不差。
6相知
这天,我抱着账本傻乐,没想到薛阳从窗口翻了进来,左手耷拉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袭来,我忙丢开账本扶住他到床边躺下,这才发现他左肩极深的一道伤口,血里泛着黑。
见状我即刻转身准备叫人,薛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我,气都喘不上还要交代:“别声张...”
我气得咬牙,却还是回应他:“放心,有我在,死不了。”
然后薛阳就昏死过去了,我只得叫候在门外的青栀备好伤药、缠带和热水,只是这毒,有点难办,也不知是不是欠他的,前几天才从医谷药圣手里用消息换了一颗能解百毒的百草丸,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给他喂下百草丸。
然后着手给他收拾肩上的伤,先用剪刀剪开衣服,清理伤口周围的血迹,敷上伤药再包扎,整个流程干脆利落,我满意地点了下头,这个伤患还算听话,哦,他晕了,不能算听话那类。
还好我自小混迹军营,诊脉治病虽做不到,处理伤口还算得上有些经验,这伤看起来凶险,但薛阳底子好,若夜里不烧起来,便能保住性命。
收拾好一切,我叫来青栀和薛阳的侍从,让侍从穿上薛阳的备用衣物,从望春楼回到戏楼,趁着夜色渐浓,在门口演了一出大戏。
“我告诉你薛阳,要是不像戏里那样亲手给我猎到聘雁,就别来见本郡主!”
我放完话甩甩衣袖上了王府马车,穿着薛阳衣服的侍从也似被气到般上了薛府马车,各自朝两个不同的方向驶去。
到王府后又偷偷避开人回到望春楼,如此,接下来一段时日我二人不出现在上京街头也说得过去,我坐在床边,看着呼吸渐渐变得绵长的人,小声呢喃。
“薛阳,你又欠了我一次。”
薛阳昏睡了两天,其间有发过几回热,好在有惊无险,他醒来那日我正在窗边茶几上看这段时日上京的各类消息,他翻身时有些牵动伤口,冷呲了一声,我抬头瞧了一眼,然后继续交代青栀处理好方才安排的事,顺嘴让她去猎几只雁,这才发现薛阳正盯着我,眼中满是委屈。
我走到床边,给他递了杯水:“醒了。”
薛阳接过水喝了一口,把水杯放在床边桌上:“你的反应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顺势坐在一旁:“怎么说?”
薛阳似陷入回忆中,眉眼带了笑意:“你第一次见我时,没看上我,看上了我的马。”
我看向他:“哦,你是那年的状元郎。”
薛阳一点也不奇怪她这般反应,他还记得那辆风尘仆仆从城外来的马车,和马车上好奇打量上京街道的姑娘,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身下的白马,后来又数次擦肩,他出城公干时见过她救助他人,也在城郊马场见过她在马上自由恣意的样子,但这些她并不知晓,她只是在那儿,他的目光就会不自觉地被吸引。
此刻,薛阳只是转过身,假装睡下了,我撑着脖子,看着他泛红的耳尖,有些恶趣味地道。
“呀,薛公子耳垂怎的如此红,不是又烧起来了吧。”
薛阳翻身,不小心牵动伤口,我赶紧扶他躺好,这几日早就习惯了这般搬动他,但此刻他清醒着,意识到这点我的面色也突地涨红,扯过薄被盖在他身上。
“咳咳,你没事就好,既醒了便好好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户部有个小主事,前些时日犯了点小错被罢免,我去寻这位主事时撞上二皇子的人。”
“一个主事?”
薛阳点头:“一个擅仿他人字迹的主事,被罢官后在一家地下赌坊豪赌数千两。”
我沉思,我给薛阳的那堆卷宗里没有关于这位户部主事相关的消息,说明他藏得很深,薛阳怎么会突然查过去,而且,那个人怎么敢这个时候去赌坊,军饷案尚未定论,未免太过招摇。
薛阳见我深思,叹了口气:“是陷阱,二皇子拿他作饵,是想钓出正在查这件案子的我,所以才派了杀手。”
“那你还去?”
“二皇子深知我不会弃太子殿下不顾,总要卖他个破绽,他才会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更何况,他抛出的诱饵是真的,怎能错过。”
“那人呢?”
“郡主放心,已经被我藏起来了。只是你我婚后,二皇子怕是会对你动手,届时还请郡主千万小心。”
我挑眉:“你不护着我?”
薛阳轻笑:“郡主若信得过薛某,自当唯命是从。”
薛阳的伤养了半月,在上京沸沸扬扬传着我俩因为戏文里的聘雁闹了矛盾,婚事遥遥无期时,薛阳亲自带着一群活生生的聘雁和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登门,那人少见地穿着朱红锦袍,自是风流倜傥,惊艳了看热闹的人们。
我回头同青栀耳语:“不是让你随便猎几只得了,怎的这么多?”
青栀摇头,她猎的那几只还在后院里关着,没来得及给薛公子送去。只见自家郡主已经提起裙摆,大步走到薛阳面前,伸手捏住他的耳朵,咬牙切齿。
“叫你张扬!”
薛阳嘴上讨饶,悄声说着:“不是郡主说的不猎到大雁不许见你,猎了这许多,是不是能多见几面了?”
“登徒子。”
“过奖。”
百姓议论纷纷,青栀有些头疼,这下郡主又要多个悍妇的名声了。
于是在一片吵闹声中,我与薛阳的婚期到了。
7大婚
天未亮便被嬷嬷们从床里抓起来梳妆,饶是被当做提线木偶般被人提溜来提溜去,看着镜子里妆成后的人,难免恍惚,阿娘牵着我的手,眼眶微红,昨日夜里定然没有睡好,几度哽咽,我捏捏她的手心,一如她安慰我那样。
迎亲队伍按吉时候在王府门口,拜别完双亲,阿爹单手背着我出了王府,我在心里默念,阿兄们,妹妹要出嫁啦,你们在天上要好好保佑阿爹阿娘,健健康康呀。
喜轿绕着上京转了整整一圈,一路上鼓乐喧天,所到之处皆撒了喜糖与喜钱,迎着一路的贺喜声终于到了薛府,拜完堂,薛阳牵着红绸,引我进入新房,挑盖头、饮合卺酒、结发,在喜娘的唱词下完成了婚仪,好在并无出错,我悬着的心稍定,薛阳看出我的紧张,命人退了出去,他为我拆卸钗环,细致又认真。
“饿吗?”
“有点。”
薛阳牵着我坐到桌边,又拎上来一个食盒,是些清淡但饱腹的小食。
“听闻女子嫁娶当日少有进食,怕你饿着,先吃些,我去前厅招待宾客,很快回来,要是无趣便叫青栀进来陪你说说话,若是累了就先睡。”
我点点头,难得他这样体贴,心里熨帖,朝他温柔一笑,薛阳脸一下变得很红,同手同脚出了新房,我笑意渐深,瞧着他这股傻劲心里也放松许多。
吃完东西才觉得稍微有些活过来,脖颈有些酸痛,叫青栀备了热水清洗了一番,最后将长发从水中捞起,取了一块布巾细细擦拭,水珠簌簌落下,而后回屋侧躺在床边翻看画册,嬷嬷们准备得齐全,不看白不看,就是这画实在一般,直白得过分便少了些美感。
薛阳进屋顺手关上门,我吓了一跳画册也随之被丢出去,薛阳稳稳接住,他瞟了一眼立马合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到床边矮几上,局促地坐在床边。
“你...今日,很美。”
我看着他没说话,翻身往床内滚了一圈,抱起一床被子递给他,指了指窗边矮榻,薛阳接过,抱起被子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
可怜巴巴地唤我:“夫人。”
我撑着下巴,挑衅地看着他,对视了一会儿,他叹气,然后认命般在榻上铺了被子,我裹紧被子,又指使他灭了灯,终于安稳睡下。
这一天可真累啊,翻个身,看见背对着床睡的薛阳,伸手描摹他的身形,从今往后,就是两个人一起了。
薛阳翻过身,姜辛已经睡下,他看着熟睡的她,唇角上扬,无声细语:夫人,总算娶到你了。
薛阳说薛家不做那些守旧做派,只需同自家人见礼即可,拜过薛父薛母见后便是薛阳长兄,薛大公子大薛阳许多,早已成家,为人板正,大嫂温柔和善,一双儿女玉雪可爱,好奇地打量我这个新婶婶,昨日盖着盖头,他们不敢逾矩,今儿个倒是兴致勃勃。
我给每个人都备了礼物,望春楼的消息可不是盖的,这些礼物都送到了人心坎上,于是也收获了大大小小的红包和礼物,薛父薛母交代了几句便让我们进宫谢恩,毕竟是天子赐婚,万不可怠慢。
薛阳在马车外等我,脸上满是笑意,我越过他,大步上了马车,薛阳无奈摇头紧随其后。
皇后娘娘精神不大好,只捡着几句好话说,赏了些东西,让我二人好好过日子便让我们回府了。正巧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来请薛阳去御书房,我便往御花园去逛逛,待晚些再同薛阳一起回府。
虽多少预感今日会发生什么事,在御花园遇见二皇子时我还是眉头一跳,硬着头皮上前。
“见过殿下。”
“你我之间何以如此见外。”
“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二皇子与我是相识的,但到底道不同不相为谋,那是在望春楼尚未壮大起来之前,那些时日我一门心思要在上京酿出有岭南风味的酒,在酒坊逗留得有些晚,那日出酒坊时撞到路过的男子,他一人独行,见我抱着酒坛,随口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酒?”
我本就是卖酒的,自然接话:“百花春,上京独一份的,寻常只能在岭南才能喝到的好酒。”
他一笑,向我买下那坛酒,后来又时常来光顾我的酒铺,提过几次关于酿酒的意见,几次接触过后,他自顾自地说起他家中事来,说他哥哥优秀,父亲眼中只有哥哥,连他阿娘,也从来只会责骂他比不上哥哥,说他没用,除了父亲在场,他从没见过阿娘对他笑。
他说起这些过往时我未表态,亦是不解他为何要对我袒露家中事,我们好像还没有相熟到可以吐露心声的地步吧,而且,世上困苦之人众多,我自小便看得许多,受战争所苦的、受贫穷所苦的、受权势所苦的,因缘法度,自有其途。他衣着华贵,身上所佩之物皆不是凡品,这般优渥的家境,若是自苦,未免有些矫情,想必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失意公子哥罢,只是到底未经他人苦,我也不敢多言。
后来知道他的身份,联想他先前所言,只觉得可悲,天家享受权柄尊荣,谈情分,却是笑话一场,他大概是觉得取得一个女子信任最快的方式便是情爱吧,自以为接近一个女子,在她面前示弱讨好便能获得女子怜惜,进而生出情意,真是愚不可及,再一深想,哪里是他愚昧,是精明,如果能用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换来一族势力倾力相助,再划算不过。
二皇子当然光鲜亮丽,无人置喙他的错处,可我既是做消息买卖生意的,自然知晓这位二皇子行事作风,凡事虽不经他手,却都是由他默许的,默许依附他的人借他的势为非作歹,然后揽起更多权势,为他做尽恶事。
望春楼后厨有个叫玉娘的姑娘,少了一只手,她原先生活在城西的云巷,每日到望春楼做工,有一日玉娘上工路上遇纨绔调戏,她逃跑时撞到二皇子出行的仪仗,伸手拉住这位二皇子的衣角求救,他当时只是皱了眉,命侍从收拾了那位纨绔,待到无人处却让人砍断了玉娘一只手臂,干脆利落,只因二皇子喜洁,最厌恶有人触碰他。
好在玉娘是跑到了望春楼后门才昏死过去的,被跑堂小厮捡了回来,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活了下来,我问她想不想报仇,她却笑着说能活下来算她命大,日后能安稳度日就好,为了避免那张脸再招惹祸事,玉娘趁人不备用剪刀划伤了脸,任由伤口结痂,却不用药祛疤。
我将此事一应证据理好,命掌柜去京兆尹递状书,无人敢应,掌柜失落回来的路上遇到下朝归家的薛阳,他接过状纸,隔日在朝堂上参了二皇子一本,二皇子与他当庭对峙,面对薛阳一一列出的证据,哑口无言,二皇子被陛下斥责一番又罚了俸禄禁足半月了事,薛阳知晓此事只能到此为止,下朝后来望春楼时却又无比失落,在门外徘徊许久。我坐在楼上一览无余,又见那人实诚得过分,纠结半晌,最后把自己身上现有的银钱皆掏出来,塞给玉娘,只留下一句有负所托,拱手施礼后匆匆离开,想来,便是那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悄悄住进了一个人。
我让玉娘收着,怎料此后每个月,薛阳都命小厮给玉娘送银钱,细查一番才知这位薛公子做散财童子的行径不止玉娘一家,但凡上京有求告到他面前,最后没能求得公道的人家,他都在用自己的俸禄分成多份,一一给人送去,却从不告知旁人,实在是,傻得过分。
也是某次不小心听到他的小厮随口问他这么做的缘由,他理所应当地回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心有愧。”
是以后来二皇子透露出要与姜王府结亲的意图时,我下意识就想到了薛阳,虽有利用的成分在,但想同薛阳并肩的心,从来都是真的,眼前这位殿下无非是见我未如他所料想般陷入他的情感陷阱,有些恼羞罢了。
“殿下慎言,姜辛已为人妇。”
二皇子逼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薛阳算个什么东西,不若跟了我,我不介意你嫁过人。”
我直视他,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似被我的目光灼痛,二皇子甩开手,狠狠地擦着刚才摸过我下巴的手,一直到手掌变得通红都不曾停下。
“滚!”
我朝二皇子身后走去,越走越快,薛阳就站在不远处等我,看见我便站直了身子,快到他面前时我停下,朝他伸出双手,他怔了一下,然后快步上前把我揽入怀中,拍拍我的背。
“回家吧。”
太监宫女们悄悄背过身去,我埋在他胸口,轻轻蹭了一下,然后顺势牵着他的手,一同朝外走去,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停下擦拭手掌的二皇子,眼神阴鸷地盯着我们离开的背影。
8秋猎
离开皇宫坐进马车,我才撒开薛阳的手,先前便说好了在外要演好恩爱夫妻,方才举动实在过于亲密,眼下又突然觉得气氛有些暧昧,薛阳掀开车帘,假装看向窗外。
这种尴尬感一直维持到回门当日,他一早就在薛府门外等我,礼物也是满满几大车,面面俱到,礼数周全,但阿娘似乎看出我们有些尴尬,示意阿爹将他叫去书房,拉着我劝道。
“夫妻间过日子,都是要磨合的,薛阳这孩子瞧着品性纯良,人也谦和有礼,可是房事上有不合?”
我扶额,这是亲阿娘,几番解释阿娘才信了我们没有闹别扭,然后在我们回薛府之前又给我塞了不东西,带回来几大车礼物又拉回去几大车礼物,我撑在车窗边使劲摆手,让阿爹阿娘进屋去,阿爹揽着阿娘又是欣慰又是不舍地看着我,瞧着二人都比从前苍老许多的样子,一时有些难过。
“父亲母亲那边我知会过了,家中有大哥大嫂在,过些时日我们就别府另居,届时你常回王府小住也无妨。”
马车起步,听见薛阳的话我转过头,他怎么连这都想到了,见我惊讶,薛阳好笑地扬起唇,有些得意。
“娶你又不是为将困你在宅院中,岳父岳母若无你在侧相伴大抵也会寂寞,想他们了回去几日便是。”
薛阳挑的宅子极好,不大,但五脏俱全,书房正对着院子,院里原就有棵海棠树,树下安放了石桌和摇椅,抬眼就能看见书房窗边的桌案,平日里纳凉也是极好的,墙根那儿特意辟出了一块地给我种药,当然,大部分的药材都已经迁到早前说的那片药田,院子里的给我用来研究些新的药草。
如今薛阳无官身,我们过了几日悠闲日子,紧接着他的书房便越来越多客人光顾,有些是白日里来的,有些是夜里来的,我除了上街瞧瞧铺子的营收,也在暗中查一些怀疑的事,薛阳若问起,便让他帮忙参详一二,他也会时不时问我一些问题,配合得还算默契。
然后,在我们搬出来这阵,这宅子接二连三地有刺客闯进来,他杀人,我吩咐人处理尸体,院子里的药草味都快盖不过血腥味了。
我不住叹气,唉,尽管知道我们搬出来一部分原因是作饵,但在薛阳同我说起置办宅院别府另居的时候生过几分期待,薛阳见我失落,保证日后定给我置办更大更好的院子,随我挑选,请多多的护院,再不让人打扰我。
我手压在他伤口上,抬头双眼放光地看着他。
“那护院能我自己选吗,我想要功夫又高长得又俊的。”
薛阳抽开手,咬牙切齿:“随你喜欢!”
我莞尔:“没想到夫君这么大度啊,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接受了。”
他抓过一旁的伤药塞我手里,委屈道:“夫人,疼。”
我的注意力被他转移,仔细查看着伤口,托他的福,我现在处理外伤的功夫一点没手生,而且这些时日顺着那名户部主事,我们查到了二皇子豢养私兵的线索,想来是太子虽然被废,在朝中的势力却未受牵连,二皇子见陛下迟迟没有立储,心中难安,难保陛下哪天又想起冷宫里的太子,所以行事越发狠厉,唯一庆幸的就是二皇子现在还有所顾虑,没有直接对薛家和姜王府发难。
然而这样的庆幸不过几日,阿爹便在上朝时被二皇子派系官员参了一本,军饷案到底影响了边境布防,岭南近来不太平,阿爹回朝后南疆诸国虽不曾大举侵犯边境,但摩擦不断。
其实这些年阿爹在岭南时考虑得最多的便是如何能与南疆诸国形成平衡,回京前还嘱咐过只要南疆不在境内惹事,百姓间互相往来不必上纲上线,就是这个嘱托,被有心人传入京中,变成了阿爹通敌叛国的嫌疑,陛下猜忌之心再起,命阿爹闭门思过,连朝也不用去上了。
恰巧过些时日就是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猎,此次秋猎由二皇子主持,朝中局势紧张,二皇子若要起事,秋猎便是最佳时机,毕竟以私兵攻入皇宫十分困难,但若是在猎场,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大。
但正逢薛阳免职在家,阿爹又不能随行,我自然也无法前去,如若猎场上真的出事,我们就会变得很被动。
看出我的焦虑,薛阳给我倒了杯茶:“夫人不必担忧,姑母自会召你我随侍的。”
话音刚落,皇后懿旨便已传到府上,我虽感慨有个皇后姑母走后门就是方便,但这般行事不会太过张扬吗?
薛阳道:“夫人可知为夫此前官职?”
我自然知晓他的官职,只是也有些意外,一个文状元,竟然是御前侍卫统领,而且还那么年轻,见我疑惑,他伸手点了一下我的脑门。
“当年授官时陛下留的都是言官,我不爱说话,便求了御前侍卫一职。”
这可实在没看出来,哪里不爱说话了,不过还是不解他怎么突然说起官职一事。
“陛下虽任命二皇子主导秋猎一事,却也不会全然放心,我同太子殿下交好是私交,御前视为统领是全然直属陛下的人,陛下罢我的官是气我给太子说话,坏了规矩,但陛下若真疑我便不会有这道随行的旨意,夫人放心便是,届时还要请夫人多多照顾姑母。”
这人自上次给他上药开始便夫人夫人地叫个不停,真真是脸皮越来越厚了。
果如薛阳所言,一到猎场陛下就召他随侍在侧,我也一直跟着皇后娘娘,苏青雪一得空就凑到我身边,嫁与薛阳后同她还未见过面,这姑娘一上来就问我同薛阳处得如何,又道二皇子和王婉的亲事估摸着定下了,秋猎后陛下便会下旨赐婚。
秋猎后?二皇子若要举事,怎会等到秋猎后,哪里不对,我还没来得及细想,猎场那头就出事了,陛下设下彩头,今日谁猎的猎物最多,就能得陛下一个许诺,世家公子们大显身手,一阵欢呼,二皇子也不遑多让,冲到最前头。
然后一行人冲进猎场深处,侍卫来报二皇子遭遇刺客下落不明,薛阳领命前去寻找二皇子,直至日暮仍无消息,我实在放心不下,留了青栀保护皇后娘娘和苏青雪后带上阿爹给我的暗卫们进猎场寻人。
夜间的猎场比白天危险,却也顾不上这许多,我循着白日那侍卫所述,与暗卫潜行在林中,发现了薛阳留下的记号,终于在一断崖处发现薛阳,左背一支断箭死死插在他身上,再偏几分便会当场毙命,应当是他自己折断的,好在箭上无毒,此刻他失血过多,箭伤又重,轻易挪动不得。
我吩咐完人回营抓一位御医过来,清理了薛阳身边的杂草,已有暗卫原地生起火堆,又留了几人在旁防护,剩下的人则继续找二皇子的消息。
御医火急火燎赶到时我已尽可能安置好薛阳,只差取出箭头即刻上药,再辅以续命药丸看能不能撑过去,取箭过程薛阳短暂地醒来过,咬着牙没有叫出声。
当夜处理完伤口,在原地休整了许久,待薛阳看起来状态平稳些我才让人将他搬回营帐,薛阳昏迷好几日才逐渐醒来。
薛阳醒来那日很普通,我照常给他换药,后肩箭伤太重,他只能趴着,身上没穿什么衣物,是以身后的伤疤就这么入了眼,箭伤、刀伤、烫伤.....我轻抚那些旧伤,床上的人突然就有了动静,慢慢睁开眼,双眼迷蒙,我调整好心绪,叫来御医进来查看,确认他清醒过来后御医便退了出去,我扶他坐起来。
照常给他喂了药,又让青栀端来温热的清粥,心里很奇怪,他昏迷时心里忐忑不安,担忧不已,见他醒了,反而生了性子,怨他自作主张,伤了自己。
阿爹信上倒是替他解释形势如此,少一人知晓便多一分安全,可我过不去心里那关,如是冷落了他两天后,我主动给他说了猎场后来的情况,当夜陛下歇息的营帐果真有刺客潜入被拿下,那人供认不讳是受二皇子之命行刺。
陛下第二日便启程回京,清算旧账,因着刺杀,牵扯出太子一案,有大臣拿出二皇子与军饷案有关的证据在御前参了二皇子一本,陛下震怒,将二皇子贬为庶人幽禁府中,可也仅仅是这样了。
一则无人知晓二皇子豢养私兵的地址,此次刺杀的刺客也不过十余人,虽个个都是高手,但若以此为证怕是不足;二则那批军饷的流向仍旧不明,陛下另下了圣旨,将二皇子府抄来的家底充作军饷,由太子亲自押送到岭南,以抵太子此前失察之罪。
整理完这些时日的消息,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事要发生,但实在想不透,问题出在哪里。
薛阳动动手指,把糕点递到我手边,带着些刻意讨好的小心翼翼,我心下清明,他是在示弱,想同我道歉,但在他说话前我便已冷声开口:
“你是想说二皇子被刺是真,太子殿下早有安排要逼二皇子出手,只是没想到二皇子将计就计,打算除掉你,所以那些刺客是两拨人,除了自己人,还有二皇子安排的死士,你一时大意才受伤是吗?”
他怔愣,我接着说:“阿爹同你早就预料到此结果,你故意落入陷阱让二皇子无后顾之忧,而阿爹其实是陛下留的后手,领了禁军在围场外等信号,黄雀其实是陛下对吗?”
薛阳似想触碰我,又实在伤得过重动弹不得,嘶了一口冷气,我坐得离他稍远一些。
“薛公子大义,姜辛不敢冒犯。”
薛阳自知理亏,弱弱道:“夫人,我知道错了。”
9宫变
上京传来的消息一如既往地平静,二皇子被幽禁后再无消息,王丞相一如既往面上保持中立,但我心中的不安越发严重,就像是暴雨前夕。
阿爹随太子带着粮饷前往岭南,没有数月当是回不了京,二皇子一派实在过于安静,我心里堵着一口气,懒得同薛阳多说什么,又过半月,见薛阳已经能起身便叫来青栀开始收拾行李,一路上薛阳也识趣地没再凑近我,只是一个人坐在马车另一侧假寐。
好在路上没有另生波折,安置好薛阳我便去了望春楼,密室内,有人静候多时。
我进去后,那人转过身,摘下帷帽。
“郡主。”
“王小姐。”
王婉递来标记了一处地点的舆图,她定定地看着我,和平日温婉柔和的样子别无二致,柔声道:“父亲所谋事大,按理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该与他荣辱与共才是,可若因此坏了边境安宁,动摇国本,富贵于我又有何意义,此舆图如何用,全交予郡主了。”
说完王婉戴上帷帽,我还是没忍住开口:“王小姐与我究竟有何渊源,为何帮我?”
帷帽之下,王婉似乎笑了笑:“就当我这个世家贵女也想救自己一回吧,小姜将军。”
我突然想起之前在岭南,京城来过一个大官,说是来巡察边境的,带着家眷,那阵子正巧和南疆小国摩擦多,隔几个月就要闹上一场小仗,我也得了阿爹允许上战场磨砺,但不许我招摇,只营里同我交好的几个兄弟管叫我小姜将军。
我那时的愿望就是要当大将军的,可我年纪小又是女子,即便功夫还不错,能和营里校尉过上几招,也难说人家是不是让着我,所以我常带着阿爹拨给我的几个小弟在战场后方搞偷袭,敌军同样也看不上我们这支不起眼的小队,但正是这份轻视,让我们钻了不少空子,是以立过一些不大不小的战功。
而那个巡察官的家眷,因打扮富贵,招了藏在城内的细作的眼,以为是什么大人物的家眷,就想抓到南疆为质,在敌军营地困了两日,恰好被我带的小队救下来,那姑娘和我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她满脸血污,浑身发抖地藏在她娘尸体身后,任我怎么叫她走也不说话,一味往她娘的尸体看,可此刻根本无暇顾及,没办法,我只能匆匆擦了脸上的血迹,凑近她。
“莫怕,我一定将你娘带回去。”
然后一个手刀把人劈晕,让人把她先扛走,转身提起刀往战场去,那场仗最终还是赢了,我安排人将她母亲的尸首送到巡察官员暂住的府邸,却没见到那姑娘,听说是她爹怕再出事,匆忙将人送回上京了,我偶尔会想起那双眼睛,而后没过两年,阿娘就来信叫我回京。
我还在原地回想,王婉已趁着夜色匆匆离去,我拿着舆图,心中泛起波澜,当下做了一个决定。
回到家中薛阳还未歇下,倚靠在床边看书,烛光映着那张脸有几分柔软,我一时间立在门口。
薛阳似有所觉,抬头看过来:“夫人?”
见我不动,薛阳起身朝我走来,揽过我时顺带关上门,他胸上还绑着缠带,温热的气息从胸口传来,胸腔里心跳声愈发明显,我闷进他的怀里。
“薛阳,你是不是喜欢我。”
薛阳一僵,咳了一下,我又添了一句。
“巧了,我也是。”
薛阳看向我,眼睛亮亮的:“夫人当真?”
“看你表现。”
话音未落,薛阳就整个人凑到我面前,紧接着眼前一黑,眼睛被人用手覆上,腰间多了一只手,推我贴向他的胸膛,唇亦被人顺势堵住,浅酌,细品,追逐,算不上浅尝辄止的一吻,逼得我不由得靠他更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他覆在我后腰的手轻轻用力,我便只得挂在他的身上,与他越缠越深。
一吻结束,我趴在他怀里轻喘,他亦低头埋在我的颈窝,双手紧紧抱着我,似要将我嵌入他的身体里,我拍拍他。
“要是敢再推开我,我就不要你了。”
谁知这人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顺着颈窝、耳垂、脖颈,一路往下,细细亲吻,呼吸声渐重,他伸手解开衣带,一步一步深入,被我伸手拦住。
“你身上有伤。”
“无妨。”
薛阳呼吸声渐重,抱着我回到床上,诱我同他一步步沉沦,然后慢慢失控,或轻或重,无论我怎么央求,他都紧紧抱着,在耳边轻语:“夫人不是命我不要推开,我这是奉命行事。”
我欲出口反驳,唇被他封住,一下又一下,直到任由他为所欲为。
次日清晨,我忍着身上的不适,吩咐青栀点上安神香,洗漱过后匆匆进宫,当夜,皇后娘娘以身体抱恙为由留我在宫中侍疾。
二皇子果然在听到我带着舆图进宫的消息后率兵攻入皇城,可结局可想而知,他不可能放过太子不在京中,薛阳又身受重伤的好机会,可他也错算了我,在他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走不出这宫墙。
我一身甲胄守在陛下身边,他持剑同我打了许久,最后还是败在我的剑下,我说过,我自小在军营摸爬打滚,从来也不逊色于谁,我的剑架在二皇子脖子上时,他有瞬间恍然,好像在感慨对我的了解似乎有些偏差,但也仅仅一瞬,因为下一刻,他蓄力震开我的剑朝我刺来。
我反应不及,眼看着就要被他捅个对穿,一支箭从门外飞来,直直插穿二皇子的胸口,身后匆匆赶到的薛阳脸色苍白,手里的弓再握不住,胸前因用力过猛撕扯伤口,衣襟被鲜血浸透,而后摔倒在地,我冲到薛阳身边,扶起他,见我没事,他放心地倒在我身上。
一直端坐在大殿上的陛下全程不发一言,二皇子半跪在地,想说什么,口中吐出大口鲜血,最终看着高位上神色不明的陛下,冷嗤一声然后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陛下见此也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扛着薛阳告退,临出门前,陛下叫住我:“嘉平,那毕竟是朕的儿子。”
我心下了然,二皇子当真没说错,他那样执着于权力,无非是因为拥有的太少,而他自小就想得到的认可和父爱,在天家,本就不存在。
我拖着薛阳一步步往外走,天光微亮,一场宫变就这样落下帷幕。
10尾声
事后清算时,王丞相一家被抄流放北疆,原本是要诛九族的,陛下看在王婉上交舆图的份上,免了王家死罪,流放那日,我去送她。
“为何不让我向陛下求情救你。”
“王家罪无可赦,他是我父亲,受他所养,自然是要同他一路的,小姜将军,保重。”
“保重。”
我给押送流放的官兵塞了不少银钱,叫他们照看着王婉些,我知道,她是想亲眼看着王丞相的下场,我事后调查过,当年她和她母亲被掳去后,在我发现她们之前,她父亲派去的人去过,不是救她们,而是杀她们的,她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也认出了那是父亲的人,她藏在母亲怀中躲过一劫,事后假装自己受到刺激忘记了一切,与王丞相做着这面上平和的父女,她隐忍多年,伺机而动,就是要看着这个人如何登高,如何自掘坟墓,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但我知道,她一定不会屈服于命运,终有一日,我们会在别处相见。
我一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
“他没有不举,只是想给我留几分体面,薛阳他,很喜欢你。”
然后她挥挥手不再留恋地走了,身后有人顶着周围人看乐子的目光咬牙切齿地从车上下来,走到我身边一把揽住我。
“恩将仇报的小人!”
我轻笑,抓住他的手臂:“夫君,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薛阳叹气,半搂着我上了马车,朝着南边前行。
那日薛阳一箭射杀了二皇子,上京我们是彻底留不得了,薛阳没了官身,只能随我这个陛下亲封的镇南将军一同前往岭南,非诏不得回京,我只能将上京的一切事宜和阿爹阿娘交给青栀,带着我的病弱夫君前去上任。
对,病弱夫君,薛阳如今最爱他的病弱人设,三天两头装病招惹我。
“娘子,你疼疼我。”
“夫人,你不爱我了吗。”
“阿辛,你是不是不愿意养我这个赘夫了。”
......
他抵着我的额头:“阿辛,我知错了,你进宫那日,我才知晓你的不安和担忧,深恨自己为何不早些和你说我的打算,让你独自一人承担,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选的夫君,只能养着了,不过这回没等薛阳演完,马车就被人叫停了。
苏青雪一身男装,背着个小包袱钻进马车。
“表哥,阿辛,带我一起去岭南吧,我爹要把我嫁给太子表哥,太吓人了,我可不敢招惹那座冰山。”
薛阳瞪她,苏青雪完全不怵地瞪回去:“哎呀,表哥,我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娘子、赘夫、知错之类的话,是不是你现在落魄了,阿辛也不要你了呀?”
薛阳咬牙:“叫表嫂,阿辛只有我能叫。”
苏青雪不服气顶回去:“凭什么你叫得我就叫不得!”
薛阳转头抓着我的胳膊:“夫人,她欺负我!”
我转头拉开车帘吩咐车夫:“出发吧。”
身侧二人还在吵吵闹闹,我想,这样的日子,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番外·薛阳
原本,他们是不会有交集的,他按照父母期望般成长,成为太子伴读,考取功名,然后听从父母之命娶一个世家女子,那个女子大抵是丞相家的女儿,父亲说祖辈定下的盟约不可废,他没想过反抗,但他看王婉同看别的女子,没什么不同。
高中那日,他打马游街,脸上挂着他最擅长的假笑,只觉得一切都像既定命运,被一双无形的手推搡着前行,可他看见了她,好奇地打探陌生的一切,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上京每日都是这样的毫无新意,然后就看见她朝着侍女粲然一笑,他的心底长出一颗幼芽,痒痒的,破土而出。
连带着,看见被人推着给他丢香囊的王婉,他也难得地笑了一下,再看她时,发现那人盯着自己的马,嘀咕着让车夫让道,擦身而过时他听见了她的呢喃,有一些小小的不服气。
“可惜了,我的赤鸢没带回来,不然肯定比这小白马俊。”
好巧,他的马叫霜羽,很是相配呢。
后来,他还在城外见过施粥的她,指挥秩序有条不紊,又见她同郊外药农相谈甚欢,还知晓她一身的酿酒功夫,她那样忙碌,即便在京中宴会出现,也只是暗中观察自己的酒卖得好不好,一颦一笑皆入了他的眼,然后记在心里,于是特意嘱托苏青雪多照拂着些。
他小时候就听说过这位与陛下一同征战天下的镇南大将军,但皇家对兵权一事向来讳莫如深,太子很崇拜大将军,太子说过如果他不是太子,必然会和大将军一样做个武将,守卫边境,他不理解,但尊重太子的想法。
而后太子被废,薛家虽未被牵连,却也如履薄冰,加之镇南将军归来封王一事,他为其说了几句话,招来猜忌被罢官在家,可他不悔,飞鸟尽,良弓藏,亘古不变的道理。
丞相府退婚亦是情理之中,为免王婉心中多想,他直接去信说自己不能人道,以免耽误良缘,其实他心里是侥幸的,是否如此,他便同旁人毫无牵扯,便有了站在她身边的机会。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机会同她往来,太子被废同边境兵权牵连颇深,他一路追查,竟发现有人调查她的行踪,知晓她前去青云寺,他心中不安赶去,果然有人想对她动手,好在这姑娘没想他死,给他留了药和人,他猛然意识到,其实她也是想同自己合作的,在这场针对太子的谋算中,岭南军饷是实打实地被人贪墨,至今未能查出去向,联想大将军为人处世,她自小在岭南长大,想来应当为此而来。
他养伤期间想了又想,如何才能帮到她,突然意识到如今她也身处困局,陛下给她封了郡主,他日她的婚事便由不得自己,很大概率会被赐婚皇家,至于是哪位皇子,端看陛下的心意,她留人给他,会不会也有这层意思,于是顾不得有伤在身,急忙递牌子进宫求见了皇后姑母。
还好,她果然和他想得一样,一颗七窍玲珑心,坚韧又聪明,那样鲜活地闯进他的命数里,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了,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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