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村东头的林寡妇，今年才三十出头，却已守了五年寡。丈夫阿山是个樵夫，五年前上山砍柴，遇上暴雨，失足跌落山崖，连尸首都没找全。
村里人说她命硬克夫，公婆早逝，又无儿女，平日里没人愿意与她往来。林寡妇也不计较，日日清早便背着竹筐上山采药，换些铜钱过活。
这年清明，天色未亮，林寡妇便提着竹篮上山祭拜。篮里装着三炷香、一叠纸钱，还有一小壶米酒——阿山生前最爱喝她酿的米酒。
山路崎岖，晨雾弥漫。林寡妇走到半山腰的坟地时，衣裳已被露水打湿。她找到阿山的衣冠冢，摆上祭品，点燃香烛，一边烧纸一边低语：“阿山，我来看你了。五年了，你在那边可好？”
纸钱化作黑蝶飞舞，香烛明明灭灭。林寡妇抹去眼角泪痕，正要起身，忽听得一阵细碎声响。
她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几座荒坟间，隐约有几个矮小身影晃动。林寡妇心里一惊，这荒山野岭的，谁会这么早来上坟？她悄悄拨开灌木，靠近些瞧。
这一瞧，吓得她差点叫出声——那哪是人？分明是五六个青面小鬼，围成一圈，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它们身材矮小如孩童，面色青紫，眼睛大如铜铃，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林寡妇屏住呼吸，蹲在树后细听。
一个尖细声音道：“这寡妇命苦啊，阳寿本该尽了。”
另一个沙哑声音接话：“可不是么，按生死簿，她活不过这个月。可她日日行善，采药时常暗中救治村里病患，积了不少阴德。”
“但她阳寿确实将尽，这可如何是好？”第三个声音问道。
最先开口的小鬼嘻嘻一笑：“我倒有个主意。她若听得懂咱们说话，便是与地府有缘。咱们不妨给她续上些寿数...”
林寡妇听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只见那几个小鬼围得更紧，低声商议着什么，不时发出咯咯笑声。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林寡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呀！有人偷听！”小鬼们惊叫着，瞬间化作青烟，四散消失。
林寡妇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她揉揉眼睛，荒坟间空空如也，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梦。可那些话却清晰印在脑中——她活不过这个月？
回家的路上，林寡妇心神不宁。她想起近日确实总觉得疲倦，胸口时不时发闷，只当是劳累所致。
当夜，林寡妇做了个怪梦。梦中那几个小鬼又出现了，围在她床边叽叽喳喳：“既然你听见了，便是天意。我们给你续了寿，但要你答应三件事...”
第二天醒来，梦中小鬼的话犹在耳边：第一，日日行善不改；第二，每年清明子时来坟前洒一杯米酒；第三，所见所闻不可对外人言，否则立即寿终。
林寡妇将信将疑，但宁可信其有。她依旧日日采药，遇到村里人生病，便悄悄将草药放在人家门口。说来也怪，自那日后，她身子轻快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淡了，乌黑的发间竟再不见银丝。
一年后的清明，林寡妇依约半夜来到坟地。子时一到，那几个小鬼果然出现，欢快地围着她转圈。
“好寡妇，守信用的好寡妇！”它们嘻嘻笑着，“给你又续了一年寿！”
如此年年清明相会，林寡妇的容貌竟定格在了三十岁模样，再不显老。村里人渐渐发觉异常，背后议论纷纷。有人说她修炼邪术，有人说她得了仙丹，但林寡妇从不解释，只是笑而不语。
转眼三十年过去，柳溪村早已物是人非。当年的邻居大多作古，新一辈的人不知旧事，只知村东住着个不会老的寡妇，医术高明，常免费为人治病。
这年清明，林寡妇照例半夜上山。如今她已六十有余，看上去却仍如三十少妇。她轻车熟路地来到老地方，摆好米酒。
子时将至，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林寡妇回头，见是同村的李大夫。这人素来嫉妒林寡妇医术高明，曾多次暗中窥探，想找出她长生不老的秘密。
“林寡妇，这大半夜的来坟地作甚？”李大夫冷笑道，“莫非真如传言所说，你在修炼什么邪术？”
林寡妇镇定道：“不过是祭奠先夫罢了。李大夫请回吧。”
正当此时，子时到了。一阵阴风吹过，那几个小鬼如期而至，见到有外人，顿时躁动不安。
“坏了坏了！有生人！” “约定破了！约定破了！” 小鬼们尖叫着，化作青烟就要散去。
李大夫虽看不见小鬼，却感觉一阵阴冷刺骨，吓得连退几步：“这、这是什么妖术？”
林寡妇心中一急，脱口而出：“莫走！我并未故意违约！”
说来也怪，那些小鬼竟真的停下，转回来围住林寡妇叽叽喳喳：“虽非你本意，但约定就是约定。阳寿就此尽了！”
林寡妇苦笑：“活了这许多年，我已知足。只是临走前，能否告诉我，当年为何选我续命？”
小鬼们相视一笑，那个声音最尖细的说道：“告诉你无妨。你那死去的丈夫阿山，在阴间立了大功，求阎王给你续寿。阎王不准，说阴阳两隔，不能破例。阿山便求到我们这些小鬼头上，我们感他情深，才想出这个法子。”
林寡妇闻言，泪如雨下。原来这么多年，是阿山在冥冥之中守护着她。
翌日，村民发现林寡妇安详地逝于家中，脸上带着微笑，容貌仍是三十岁模样。人们整理遗物时，发现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书：
“世间情义，可通阴阳。行善积德，自得福报。”
这年清明，有村民半夜路过坟地，隐约听见欢快的叽喳声，见到几个矮小身影围在林寡妇墓前，中间一高大男子身影，似是多年前死去的樵夫阿山。
自此，柳溪村多了个传说：情深义重者，能得鬼语续命。而林寡妇与阿山的故事，也代代流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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