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梁湘润曾说过一句话:“妻、财、子、禄、寿”,普通人若能得一样,人生便不算白活。
我想起了我的叔叔,这五种福气,老天一样儿没舍得给他。
也不对,确切地说,叔叔也曾拥有过两种。他年轻的时候,娶过一个媳妇儿,女人是外地的,听说爷爷出了不少彩礼钱。 女人生下了一个畸形的孩子,有一天说要出门办事,却再没有回来过。再不久,那个可怜的小婴儿也夭折了。
这么多年,叔叔不是没有过桃花运。不知怎的,他跟邻居家那个袖珍女孩儿看对了眼。两个人眉来眼去,开始找地方约会。他们喜欢坐在一起聊天说笑,被撞见的人多了,这段忘年恋最终传进了女孩儿父亲的耳朵。经过一番阻挠,他们的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
不久,姑娘的老爹病重。她秉承父命,嫁给了邻村一个光棍。不过,光棍也是分等级的。按照优胜劣汰法则,叔叔还是被淘汰出局了。
受了情伤的叔叔开始外出打工。再回家时,他带回来了两个女人。一个女人是她的相亲对象,另外一个是对方的闺蜜。 爸爸听说后很高兴,二话不说为她们接风洗尘下馆子。回到家后挨了妈妈一顿骂。爸爸为人处世向来谨慎思虑,但在叔叔的终身大事上却犯了糊涂。妈妈说的是实话:“没有文化,条件很差,长得还一般,那个女人凭什么就看上了他?”
我们理解,叔叔只是想有一个家。我们也盼着他能有一个家。可是,那两个女人的确是个骗子,骗走了他的钱和感情之后,转身就消失在了人海......
02.
姥姥病榻临走之前,紧拉着叔叔的手不放...... 她在世的时候,即便眼花了耳聋了,只要往大门口一坐,就没人敢来家里胡闹。村里人都敬重她,连带着对叔叔也比较客气。
姥姥没了之后,家里便渐渐乱得乌烟瘴气——院子里的杂草满地疯长,老鼠们踮着脚在厨房上下流窜,室内的音响肆无忌惮地喧哗,总有人借了叔叔的自行车久久不还。
最过分的一次,一个村民喝醉了酒,心情不好拿叔叔出气,打了他一个鼻青脸肿。爸妈知道以后气得吃不下饭,追到那人家里为叔叔讨公道。有和事佬出来劝架:“大过年的,不妨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妈妈为人挺倔,仍旧给叔叔撑腰:“就是要吵,就是要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叔叔虽然没了爹娘,但他还有哥嫂,有哥嫂在的一天,就甭想有人欺负他!”
叔叔与人聚餐喝酒,事后总被撺掇着买单。几次下来,妈妈替叔叔打抱不平,借着吃饭的名义把他叫来家里,一边夹菜一边旁敲侧击地嘱咐他:“是时候该给自己攒些养老钱了。”
叔叔的工作,是给一个工地看大门。每月虽然挣得不多,至少平日不愁温饱。他还是那样的穷大方,周围人谁给了一点照顾,就要加倍地回报人家。
过年时,他塞给我和弟弟一人一百块钱。虽然微薄,但我捏着沉重,又将它偷偷放回了叔叔的口袋里。
他偶尔会回来探亲,有一次我送他出门,他一步一个回头,只要我一开口讲话,他就会立刻停下来仔细地听我说。
我有些尴尬,那不过是几句客套的嘘寒问暖,却惹得叔叔留恋,脚步开始放慢......我不知道,孤身多年的叔叔,是在渴望一丝亲情。
03.
上了年纪以后,叔叔领上了低保。家中长辈都去世之后,爸爸推翻了家里的老屋,为叔叔重盖了一间新房。或许爸爸也是感念叔叔当年的“义举”——早些年爷爷还在之时,给他们兄弟俩抓阄分家产,叔叔幸运地拿到了新家的纸团,而这样一来就意味着我们一家要继续跟爷爷奶奶挤在一个屋檐下。
对新家花费了众多心血的爸爸,自是委屈至极茶饭不思。爷爷见状心软了,将叔叔私底下拉到一边重新商量对策,没想到叔叔很爽快就答应了,说:“我一个单身汉住哪都行,跟着父母也方便蹭口饭吃。”
叔叔终究没福气,那么好的一间房,没住多久他就去世了。才50多岁的年纪,就被癌症催垮了身体。 叔叔走的前一天,还在医院的病床上唱歌呢。“唱歌”于他而言,就像一种精神鸦片,唱起来的时候,或许他会忘了疼。
没有子孙后代的叔叔,走得很孤单,给他守灵的时候,只有我们几个侄儿孤零零地跪在地上。姐姐偶尔扯着嗓子哭几声,而我一直没有眼泪要流。我不是在克制自己,我跟他之间的确没有多少感情。
从小,我与他的相处少得可怜。唯一一次他带我去城里赶集,路上我们各骑一辆自行车,我实在骑不动了,突然停了下来,后边的他却一时收不住闸,猛地一下子撞到了我的车上。旁边路过的大人都笑话他,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赶忙上前问我有没有事。我没好气地推开他,心想:“叔叔真笨!”
叔叔丧事期间,晚上爸爸拉出了叔叔生前最爱的那台音响,叫来了几个人开始唱歌,他看上去唱得挺开心,好像躺在棺材里的不是他弟弟。我为他感到些许蒙羞。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大人的所谓快乐,有时不能够当真。爸爸是伤心过度,是以叔叔喜欢的方式,在告慰叔叔的在天之灵。
小时候,每次去奶奶家玩,叔叔的屋里总会飘出阵阵歌声,他握着话筒陶醉在旋律里,他的抽屉里塞满了唱片CD。
家家户户连上网之后,叔叔最爱在快手上直播,哪怕他的听众寥寥无几,也影响不了他想放声高歌的热情。
后来,自他去世了以后,那个曾经活跃的账号,便也跟着永久地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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