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袋蔬菜歪在脚边,茄子裹着层薄灰,青椒蔫头耷脑地蜷缩着,仿佛也被烈日晒脱了魂。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攥住我的手腕,指甲缝里嵌着菜市场的湿泥:"腰闪了,实在提不上楼......"楼道口的铁门锈迹斑驳,台阶上积着经年的油垢,在正午的毒日头下泛着黏腻的光。
第一次拎起菜袋时,塑料袋的提手狠狠勒进掌心。六层楼的老房子没有电梯,转角处的纱窗破了个洞,热浪裹挟着蝉鸣涌进来。走到二楼转角,后背的T恤已经和皮肤黏成一体。李阿姨扶着腰跟在后头,脚步声轻得像片落叶。她忽然递来张带着风油精味的纸巾,辛凉混着菜叶的土腥气,恍惚间让我想起乡下外婆晾晒的艾草。
"大丫头在省城读护理,说要给我买按摩椅......"歇脚时她突然开口。汗珠顺着她花白的鬓角滚落,在皱纹里蜿蜒成细小的溪流。我望着塑料袋勒出的红痕,忽然觉得这重量里不止装着茄子青椒,还盛着某个母亲笨拙的牵挂。三楼平台堆着邻居的旧纸箱,褪色的春联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岁月轻声的叹息。
第四层的台阶格外陡峭,汗水滴在水泥地上瞬间蒸干。李阿姨从裤兜摸出块硬糖塞给我,糖纸黏着几粒芝麻,在阳光下像细碎的金箔。含在嘴里是齁甜的话梅味,混着铁栏杆晒烫的锈气,竟生出奇异的清凉。五楼拐角摆着盆蔫巴巴的绿萝,叶片上落满浮灰,却倔强地朝着窗外探出新芽。
推开六楼防盗门时,冷气裹着葱花香扑面而来。李阿姨的眼眶倏地红了,转身从冰箱捧出青花瓷碗。冰镇绿豆汤沁着水珠,凉意顺着喉管滑下去,竟比汽水还要清甜。阳台上晾晒的护士服随风轻摆,袖口磨白的边角在夕阳里泛着毛茸茸的光晕。
下楼梯时,暮色正从楼道窗格里漫进来。指尖残留的勒痕微微发烫,晚风捎来谁家炝锅的声响。老楼外墙爬满爬山虎,新生的嫩须在风中舒展,像无数双温柔的手。二楼阿婆正在喂流浪猫,三花猫蹭着她的布鞋,尾巴在余晖里勾出金色的弧线。
转角处遇见收废品的老赵,三轮车上摞着压扁的纸箱。他扔给我个皱巴巴的苹果:"学生娃,帮李姐提菜了吧?"没等我回答,他已经哼着小调蹬车远去。苹果在衣襟上擦两下,咬下去脆生生地响,酸甜的汁水溅在晒红的胳膊上。
路灯次第亮起时,便利店冰柜的冷气扑在脸上。握着新买的汽水,忽然发现易拉罐上凝着的水珠,和午后李阿姨眼角的泪光竟有几分相似。巷口修车铺飘来电焊的蓝光,飞溅的火星落在柏油路上,像撒了一地细碎的星星。
那些说劳动苦累的人,定是未曾见过老赵车斗里捆扎整齐的纸板,没见过阿婆脚边翻肚皮的三花猫,更没尝过话梅糖混着铁锈味的清凉。原来当我们俯身为他人拾起生活的碎片时,自己也成了光阴里温暖的诗行——就像爬山虎永远向着光亮攀援,每个微不足道的触碰,都在编织人间细密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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