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生活的狗

今天的阳光很好，温度依旧是很热，我趴在大门口的风口上吹着凉风，我已经老了，毕竟在这个家里已经几年了。

主人来了，他推开大门，我闪到一边，给他留出推三轮车的空隙，小黑没眼色，围绕着主人瞎胡转悠，还伴随着嗷嗷叫的声音，我汪汪了一声，劝小黑别嗷嗷叫了，它不听我的，继续嗷嗷叫唤。

我不管小黑了，我安静地趴在大门口的一边。我的舌头耷拉到下巴尖，每呼一口气都带着热烘烘的味儿，门口的草叶子被晒得打了卷，粘在我爪子上刺挠。

主人骑着三轮车走了，这些年他都是这样，难过的时候才会想起最亲的人，当然，他不会想起我。我在他眼里算什么呢，一条可爱的小白狗么？可我终究是一条狗，狗怎么能和人比呢？比不了的。

我和小黑并排趴在大门口，我们看着过路的街坊邻居，还有对面墙头根儿下被风吹拂的杂草。

旁边的一辆拉水泥的三轮车停在邻居家的路边，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水泥，只要邻居家的主人一开车，我就吓一跳，我毕竟老了，听不得很刺耳的声音。

我看到旁边的小黑也热的不能行，它的耳朵竖得像两根天线，我却只想把脑袋埋进凉丝丝的门影子里——夏天的日头太毒，连路过的邻居都走得急匆匆，谁还愿意停下来跟两条狗瞎晃悠呢。

我迷迷瞪瞪地正眯着眼打盹，一阵拖沓的脚步声过来了。

不是人的鞋底子声，也不是自行车的车轱辘声，而是村里的那个被主人称为傻子的人，他嘴里嘟嘟囔囔地走过来了，看了我和小黑一眼，他没有骂我们，只是朝着我们说了三个字就走了，那三个字是：狗！狗！狗！我和小黑看了他一眼，也没有理他，因为我们知道他也是人类当中最不幸的那个人。

不一会儿，从右边又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音，这次我听确切了，是爪子蹭着地的动静，一忽儿轻一忽儿重。

我抬眼一看，是屋后头那家的黄狗。它右边后面的腿空着，只用另外三条腿挪，断腿的地方耷拉着一条脏脏的爪子，它那条爪子脏得发黑，每挪一步，脏脏的爪子就往下滑一点儿。

可是，断了腿的黄狗却没力气舔，只耷拉着尾巴，低着头，慢慢从我们面前的大门口过去。

这条断了腿的黄狗在这一片住了好几年了，按照村里的辈分，比我还大。以前我俩见着面，它还会闻闻我的鼻子打招呼。

此时此刻，我喉咙里咕噜了两下，没敢叫——它现在这样子，哪还有力气跟我闹？再说，老狗都懂，见着落难的，别瞎咋呼，这叫成熟，换句话说，这是有眼色。

可我身旁的小黑不懂呀。它才几个月大，根本不懂狗情世故，它忽然猛地蹦起来，前爪扒着大门口的水泥地，“嗷嗷”地叫唤，声音又尖又脆。

我赶紧用尾巴扫它的腿，汪汪了一声，低声劝它：“别叫了，它的腿断了。”小黑却听不进去，眼睛盯着面前断了腿的黄狗，又瞟了一眼院子里——它的另一个主人正在吃饭呢，这是仗着有人撑腰啊。

“你瞎叫唤啥？”我赶紧凑到它耳边，“它的腿是偷人家鸡骨头，被人打断的，都快站不稳了，你跟它较啥劲啊？”小黑还想叫，忽然顿住了。

我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断了腿的黄狗后面还跟着一条大黑狗，是村东头的土狗，毛乱蓬蓬的，却壮得很。

大黑狗在后面盯着我们俩，临走的时候，还斜眼扫了我们一下，没吭声，只慢慢跟在断了腿的黄狗后面，像一个保镖。

小黑的叫声卡在喉咙里，尾巴悄悄夹了起来。我赶紧对着大黑狗方向“汪汪”了两声，声音软乎乎的——这是打招呼，也是劝小黑别惹事儿。

当然了，大黑狗根本没理我，只加快两步，跟断了腿的黄狗并排走了。

八点多了，天上的太阳慢慢的毒辣起来了，大门口的青草依旧打着卷。小黑终于蔫蔫地趴下来，不吭声了。

我又把脑袋埋进门影子里，心里琢磨：都是在大门口讨生活的狗，断了腿已经够难了，哪还用得着再嗷嗷叫呢？

这时候，凉风总算吹过来了，带着点淡淡的馍香，还有邻居家种的黄瓜的清甜味，这天，可总算凉快了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