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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棵树下》颖瑶 摄
陈姨60岁这天,痛定思痛,离了第三次婚。
小婉40岁这年,异想天开,生了第二个娃。
生完才知道中年老母完全应付不来小娃娃,每日鸡飞狗跳,几乎快产后抑郁。远房亲戚江湖救急,把离了三次婚的陈姨推荐给小婉,拍着胸脯保证:“你真有福!陈姨性格好,特别喜欢小孩儿,手脚利索,又爱干净,做得一手好湘菜!要不是离了婚没地方住,怎么也不会出来做保姆……”
小婉初见陈姨,的确眼前一亮。
60岁的陈姨,怎么看也不像个老人。细条高个,胸部丰满挺立,要命的是腹部居然还平平坦坦,没有一圈一圈的嘟噜肉。她从小婉手里接过二宝,深深地闻了一口,满意地说:“嗯,奶香。小孩子就要喝母乳。”二宝和陈姨有缘,见面刚半天就肯让陈姨陪着午睡,小婉难得地睡到自然醒。起床后看陈姨侧身躺在二宝身边,拿把扇子,缓缓地给宝宝扇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唱——“天晴担柴卖,落雨买柴烧……”她背对着小婉,不知道小婉正沮丧地揪着腰上的肥肉,眼馋地瞅着陈姨的长腿蜂腰,不停地流着哈喇子。
日子因为陈姨的到来,突然变得悠然起来。小婉仍在休产假,陈姨和她一起叠衣服,两人聊天,聊着聊着就聊起了陈姨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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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姨是湘中柳镇上的姑娘,正儿八经的城里人。长相姣好,166的身高在同龄人中非常少见。她背着挎包在东桥上昂首挺胸地走过,来往的人不由得停住脚步,往后一退,让出一条路来;桥边坐着的算命先生,听到“咯噔咯噔”的脚步声,也抬起头来,费力地睁着毫无光彩的眼珠,试图看清传说中的柳镇仙女。
彼时“知识青年大下乡”接近尾声,陈姨和对门郑家小子一起去了乡下。
穷乡僻壤的,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过年时挺着肚子回来,原来已经领证了,反正户口都落到了当地,知青点开个介绍信,自个儿就把婚事给办了,连信儿都没捎给长辈。
怀着孕的陈姨——当年的小陈,从背后看还像个姑娘,只有肚子,尖尖地耸着,人人都说肯定是男孩。她婆婆大清早起来,将自家门前的雪扫干净,吆喝着儿媳妇:“路滑,呆会儿去你娘家要小心点,别摔了我大孙子啊。”老太太在门外拄着大扫把,看陈姨从年月已久的斜木门里迈出脚来,眼角笑出一把菊花皱:“先迈的左脚,真的是生孙子呐!”
正月十五刚过,陈姨住进了医院,整整痛了一晚,第二天才把孩子生下来,护士抱着孩子不住惊叹:“哇,我接了二十多年生,没看谁生过这么漂亮的女儿!干干净净的,五官这么标致,眉毛像画的一样!”陈姨躺在产床上,疲惫而勉强地笑着,她姐紧紧地抓着她的手,郑家婆婆挽着鸡蛋篮子走到东桥上,听说生了女儿,又打转身回去了。陈姨在医院住了两天,不光公公婆婆没有露面,连郑元也没来过,她呆呆地看着女儿,眼泪流个不停。
出院那天,陈姨直接回了娘家。半个月过去,郑元和他爸妈还没上过门,街坊邻居倒没少来,赞叹一番小姑娘的漂亮之后,就开始感叹对门家的无情无义。陈姨刚开始还掉泪,后来充耳不闻,自顾自逗着孩子,“咕咕”地笑出声来。
满月这天,她抱着孩子,三步两步跨到街对面的郑元家,先把熟睡的孩子送到里屋床上,掖好小花被,仔细看了几眼,回到堂屋扯了郑元的手出了门。桥下就是码头,陈姨紧紧攥着郑元,坐上小船到了下乡点。拿出结婚证和户口本直奔大队部,成了当地第一对离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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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离婚,陈姨回到柳镇,再没去过乡下。说也奇怪,郑家婆婆就那样接纳了孩子,没说送回来,也没跳起脚来骂街,可能实在是太理亏了吧。陈姨每天在家忙活着,却从来没有迈过这条街,更没有抱过孩子一次,或者给孩子送点什么,就这样,旁观着孩子的成长。
镇上也有人嚼舌头,“郑元又找了一个黄花闺女,准备结婚了!”陈姨听了,手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忙活起来。
当晚,陈姨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给她父亲留了一张字条——“爸,我去阿琪那儿住段时间,你放心。”——“阿琪”是她同学,初中毕业后去钢铁厂当了工人。
又到阴历年底,陈姨回到柳镇。穿着紧身小棉袄,微喇叭涤卡长裤,更显得秀颀挺拔。她带回大包大包的年货,还有一个男人,一个走遍神州大地的司机。回家当晚,陈姨拿出结婚证给父亲过目,她和司机结婚了!这回大摆喜筵,流水席当街排开,一对新人举着酒杯,一桌一桌敬过去,满地的红炮仗灰,映着门边窗上的红“囍”字,把整条街都衬得喜气洋洋的。
陈姨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她结婚后回到钢铁厂,生了个男孩儿叫山山。
对门郑家却出事了,先是郑元媳妇难产意外丧生,留下一个小妹妹。接着郑家婆婆中风去世,郑元带着两个小女儿艰难度日。陈姨生的女儿叫欣欣,夏天还穿着冬天的灯芯罩衫,脏得不成样子,乱发纠结着,像个小叫化。
陈姨带山山回柳镇,看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欣欣,内疚不已。她和司机商量,把欣欣接到他们家,司机没说什么,司机的妈妈却勃然大怒,她早就忌讳儿媳是二婚,更不愿意平白无故添一个和她没血缘的孩子让左邻右舍说闲话。陈姨苦苦哀求,老太太就是不松口。
某次从柳镇回去,陈姨掏出钥匙,怎么也打不开门,她“嘭嘭嘭”敲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老太太带着山山不知去哪了。她等司机出车回来,才知道老太太已经换了锁,还撂下话来:要欣欣就不能要山山!要山山就不能要欣欣!
陈姨左右为难,她在附近租了房,把欣欣接来上幼儿园。然后去看望儿子,老太太固执得很,把孩子藏起来不让看。陈姨一气之下,把老太太告上法院。开庭前不断有人来调解,劝陈姨不要把好好的一个家搅散了,以前的孩子就送回去吧,她还有爸爸呢。陈姨根本不听,倔强地等着开庭的那一天。
法院判了,山山奶奶输了,司机恼羞成怒,他觉得自己忍受着老娘的唠叨,纵容老婆在柳镇与钢铁厂之间来来往往的,已经够宽容了,老婆却还把自己老娘告上法庭,真是太给脸不要脸了!司机速战速决,飞快地写了协议书,扔到了陈姨面前。
就这样,陈姨离了第二次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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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微薄的工资,陈姨拉扯着欣欣,小姑娘又漂亮又懂事,母女俩住着简陋的出租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转眼30年过去,欣欣上大学,结婚,嫁到了遥远的新西兰。
退休的陈姨打牌、跳舞,日子平静得仿佛再不会有变故。
房东来了,陈姨从没想过租住了30年的房子也会有收回的一天。房东为难地说房子太老,要推倒重建,早就想动工,碍着陈姨住了这么多年,不好开口。
陈姨愣了。50多岁,生活仍想考验她。
跳舞的舞伴乘虚而入,拿出年轻人的热情来追求陈姨。一半为了住处,一半因为老头儿的热烈追求,陈姨领了第三次结婚证。
陈姨性格率直随意,和舞伴的婚姻让她痛苦万分。做饭本是她的拿手好戏,在舞伴这里却总被嫌弃咸了淡了夹生了煮过了。地上不能有一根头发,玻璃上不能有一点水渍,鞋子要按顺序鞋尖朝外摆放,买菜一天只能花多少……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让陈姨憋屈得很。
60岁生日这天,她终于鼓起勇气,爽快利落地离了第三次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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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姨这么跟小婉说:“前两次离婚,我心里都不想的。只有这第三次,是我自愿的。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何苦呢,我都60了,还被挑三拣四的。我不干了总行吧!”
陈姨在小婉家呆了不到三年,二宝上幼儿园后,陈姨远走新西兰,和女儿团聚了。小婉说,她走时只带了随身小包,所有衣物都放进了楼下的旧衣回收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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