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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矾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我骑在马上对景吟诗,感叹道。一路上的青山绿水、柳陌桃蹊让我忘却了旅途的劳顿。
我乃一名进京赶考的举子。
家乡离京城千里之遥,为了考取功名,我已匆匆行走了一个半月,再昼夜兼程数日,京都的身影就能出现了。
臆想着他日能金榜题名,琼林赴宴,不由得意气风发,快马扬鞭。
“少爷,少爷,慢点,等等我。”随行的老管家福伯骑着小毛驴在后面高声喊着,小毛驴打着响鼻,慢悠悠地踏着小方步,显然是在无声地抗议。
“福伯,我在前面那处桃林等你。”我回头笑道,拍马径自赶往远处的桃林。
我生在桃花三月,出生之时,一屋桃花奇香,父母请来相士为我看相,那相士言道:“此子生性多情,一生与桃花有缘,从桃花始,于桃花终……”
虽然并不相信相士那狗屁的说法“桃花终”,但我天性喜欢桃花,这点还是不折不扣地应验着那臭相士的预言……看着前方桃林盛景,云霞堆彻,我目不暇接,情不自禁地奔赴而来!
家乡的桃花已近凋零之期,而此处的桃花却争芳夺艳。颇有一种“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之感。
它们中,有的亮洁素白,舞姿飘逸;有的典雅端庄,亭亭玉立;有的妩媚羞涩,光艳四射;有的层层叠叠,繁花满枝;有的生机盎然,灿若云锦;有的仿佛是浮荡在幽谷里的粉红朝雾,有的仿佛伸颈仰面,含笑待人……
我摇头晃脑,欣赏着桃花的美丽,仿若有无数的诗句盘旋于脑中,却吐之不出,醺然化于芬芳。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桃花开,桃花落,一年一春君知否……”
一缕清甜的歌声从桃林中悠扬传来,柔媚动人,恰巧符合我此时的心情。
我索性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着这天籁之音,这是一女子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如画眉脆鸣,歌词优雅清新。
歌声慢慢消溶于桃林中,余音袅袅,我深深为之陶醉了,这将是怎样的女子呢!
按捺不住此时的迫切心情,我跃身下马,寻往桃林深处,欲一睹佳人芳容。
小径幽幽,为青石铺就,踏于其上,悠然自得。不知过了几曲几折,终见一精致的小院宁静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四周的桃花环映着小院,小院的门微微虚掩,显然主人还在其中。
我却迟疑了,不知对我这个不速之客,主人是否相见,犹豫了良久,我终是掸了掸衣衫上的风尘,又整整衣冠,走上前,然后将门屝轻叩。
少顷,门“吱呀”一声开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美丽的女子,细看之下,只见此女头戴紫⾦爵钗,腰悬翠玉丝绦,罗⾐飘飘,裙裾随风。两弯似蹙⾮蹙弯月眉,⼀双似喜⾮喜含情⽬,端的是闲时如姣花照⽔,⾏动处似弱柳扶风。定能⼀顾倾⼈城,再顾倾⼈国。
我忙作揖道:“小姐有礼了,小生赴京赶考,走得口干,故尔打搅仙居,讨杯水吃,唐突之处,谨请见谅。”
“你来了!”那女子轻启樱唇道,我大惑不解,慌忙回头四顾,却并无他人!
难道指的是在下?但细细端量,又感素不相识。
我再揖道:“小生实在口干之极,万望小姐行个方便。”
感觉那女子的目光盯着我,我便垂头而立,生怕有失礼之处。
“你忘了,忘了也好。”
那女子似乎自言自语地说着话,一种怪异的心绪不由自主地涌上我的心头。
我抬头看向那女子,不由得心头一震,那女子淡淡地凝视着我,清丽绝伦,没施半点脂粉的俏脸上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忧美,更显得风姿绰约,楚楚动人。端的是:
仙娥束袖,莲臂轻抬如玉藕。溢彩流芳,身处闺帏笑画堂。
款款移步,宛若羽衣霓帔舞。倩影香轩,顾盼生辉正堪怜。
我怔住了,不敢相信人间有如此女子,更让我震憾的是,竟忽然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们相互凝视,久久不语。半响,那女子嫣然一笑,轻启樱唇,燕语一声:“公子稍候,待小女子入内取水,片刻就来。”说完便翩然而去,穿过庭院进了里屋。
我痴痴地看着她曼妙的身影摇曳前行,生怕她就此消失于眼帘之中。
一阵暖风拂过,不时有些许绯绯落英悠悠飘下。这时只见那袅娜生烟的女子,轻摆裙裾,踏着地上的落红而来。及至来到门前,芊芊素手递上盛着水的瓜瓢给我。我忙着道谢,伸手接瓢,在接瓢的当儿无意间触到了那纤柔的手指,我的心顿时呯然一动。
那女子明眸一闪,双颊飘红,犹如那满树的芳菲一样灿烂多彩。我饮了一口那瓢中的水,甘冽清凉,直沁心脾。不由得将水一饮而尽,用衣袖一擦口角,情不自禁地呼出一口浊气,“啊”了一声。
“还要吗?”那女子闪着明亮的媚眼问。
“多谢姑娘,不用了。”我又深深地一揖,然后将瓢还给了这位轻盈靓丽的女子,想找句话说,却又不知如何说才好,我不是呐于言辞的人,但此时却为她绝世的容颜所震慑。我对自己说:你已见了佳人,喝了甜水,就此别过吧。
可是脚步却异常诚恳地迟迟不肯挪动,那女子含笑看着我,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样子。
我灵机一动,望着那院中烂漫若霞的桃花,又望望那她清丽的面庞。
说到:“你家的桃花开得真美啊!”
那女子莞尔一笑,转身便到树下,她伸展玉臂,踮脚去攀折下一枝桃花来,然后回转我的面前,将这花枝递给了我。
她欲言又止,垂下含羞的目光,然后轻轻地将门扉“吱呀”一声掩上。
我紧紧地握住了那枝桃花,望着已经掩上的柴门。内心充斥着难以言状地失望。只觉得刚才的一切恍如做梦一般。
一股冲动袭来,我不顾一切地推开柴门。
脚步放轻,走进屋内,那艳如桃花的女子正站在窗边默默不语,有若刀削般充满美感的香肩引人沉醉,屋中散发着异香,如屋外遍地盛放的桃林,芬芳妍丽!
怕也是在渴望有缘人来采摘攫取吧!不然,我又怎会闻歌而至呢!
我完全沉迷了,开始无限渴望能够得到她的青睐!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不再迟疑,跨前一步,从背后揽住了她的纤腰。
“桃花!”
我不知她的名字,急切之下只能以花名相称,她回过螓首望向了我:“你知道我的名字?”未曾想误打误撞竟然说对了佳人的名字!
刹那间,我心神俱醉!此刻的我,尘封了二十年的感情仿若一瞬间喷薄而出,早已忘了什么科试,眼中只有这唯美的女子,只愿此刻成为永恒,此时就这样定格!正所谓: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桃花转过身,星眼迷离,蕴含着海样的深情,款款说道:“桃郎,能够与你再次相见,我好幸福,好想一直就这样!”
我不禁为她浓浓的爱意所沉醉,心酥魂荡,在她耳边柔声低语,表白着对她的心意:“愿永为裙下之臣,决不做负心之人。”
桃花眉开眼笑,又羞又甜:“桃郎,千载相思,今日得偿所愿,小女子亦会永世不忘!”
听及此语,我问道:“娘子,你为何频唤我为桃郎?”
“啊!”桃花娇躯一震,似是想及什么,倾刻她的美眸闪过一片阴云,凄楚无奈,香唇由红润而苍白,半响吟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看我不解的神色,又言道:“桃郎,你不明白也罢,你我只有这一面之缘啊!唯有他日……”桃花停口,叹息一声。
“不,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紧紧地搂住她,坚定地说,什么功名利碌,家族期望,对我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桃郎啊!一切自有定数,只要你灵念未昧,历尽劫数,我们会相见的!”
桃花伸出素手,爱怜地抚着我的脸颊,面容圣洁地道:“听话,你那忠心耿耿的老家人还在桃林外守侯着呢,没有我的允许他是进不来的,你还是上京赶考吧!”
“不,桃花,我不会离开你的,你跟我走吧!我这就禀明父母取你为妻!”
我泪如泉涌:“我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看着她的美眸,我一字一句地吐露。
“哎……痴郎!”桃花又叹息一声,旋即展开笑容,仰面送上红唇,我垂下头,狠狠吻上去,唇舌交缠,无休无止。
然而,正当我身心沉醉之时,泪,一滴泪,落在我脸颊,唇边,我讶然欲问,却发觉自己身体哪里也动不了了,而神思亦是陷于朦胧。
“桃郎,小女子又何尝舍得你,可是……可是……”泪再一次滴在我的脸上。
我的心间,一片黑暗袭来。
我不想睡……我不想醒……我要抓紧她……
迷迷茫茫,昏昏沉沉。
我好像做了一个香艳又惊骇的梦,一个美丽的女子正深情款款地叫着我桃郎,我们一起琴瑟和鸣,一起吟诗作画,我在吹箫,她在翩翩起舞,其乐融融。天为幕,地为席,我们放纵而欢,我们红尘作伴。
然而瞬间天地变色,风云疾涌,电光驰骋,天崩,地裂,我坠入了深渊,那女子悲嘶“桃郎,桃郎……”
痛,心好痛!
“桃花!”我大喊一声,坐了起来。映目而入的却是一张老泪纵横的脸:
是福伯!
我骇然惊觉自己躺在一棵桃树下,我是何人?我处何方?
桃花,桃花!我分明和桃花在一起。
“少爷,少爷!你终于醒了,可把老奴急坏了,你要是出了事,可叫老奴如何交代啊!”
“福伯,是你,桃花呢?”我抓着他的手,急切地问道。
福伯迷惑地看着我:“什么桃花杏花?少爷,你在这桃树下睡了一天一夜,老奴怎么呼唤也无济于事,老奴急得就快上吊了!可巧,你就醒了!真是上天保佑啊!”
福伯双手合什,虔诚地感谢着上苍。
“不,我说的桃花,是个女子!一个很美的女子!就在这桃林中,福伯,你快去找找,还有个小屋!”
我语无伦次,催促着福伯。
“少爷,这儿只有桃花,没有女子,没有小屋,你……你莫不是中了桃花的邪?”福伯惊慌起来,颇为担忧地看着我。
“我不信,我不信!桃花!桃花!”我疯狂地冲入桃林,企图找寻那记忆中的小屋,然而迷雾茫茫,除了那盛开的桃花,已然别无他物!
“少爷!少爷!”福伯气喘吁吁地随在我身后,生怕我再度消失。
“桃花!”我仰头向天,满脸热泪,所见所闻,历历在目。
那桃花,那小屋,那佳人,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做梦!我依然可以闻到她芬芳馥郁的气息!
几天过去了,我痴痴地寻找着,六神无主。福伯为了让我进京赶考,苦口婆心地劝告我说,那个叫桃花的女子也许在等待我考取功名,金榜题名之时,方肯再次见我。
我也觉得福伯说得也许有理,况且万般无奈,也只好听从其意见,离开桃花林,直赴京城。
我暗暗发下重誓:一定要金榜题名,重返桃花林,重见桃花开,重抱桃花身!
到了繁华奢靡的京城,灯红酒绿、燕舞莺歌、拥锦堆秀的景象,对我来说,犹如过眼云烟。我闭门苦读,彻夜诗书,誓要金榜题名。
然而,功名岂会轻易考取?尽管我心无旁骛,但却没迎来皇榜高悬,琼林赴宴!
虽然我相貌清秀,自认才学过人,可依然不得不黯然返乡。黯然之下,却还隐隐有着一丝丝期待,那桃林,那桃花,那美轮美奂的画面。
我一路打马狂奔,回到那魂牵梦萦的桃花林,然白雾茫茫,不得而入,我久久徘徊不肯离去。
忽一日来一樵夫,曰:此处原为桃花仙子所居,桃花仙子原本此处一株桃树,乃天庭桃花童子用甘露浇灌,得以成仙,二人情投意合,私通款曲,然天庭不许,将桃花童子打下凡尘,历尽劫难,而桃花仙子则发配此地,永不得返。
我如遭雷击:原来如此,我的桃花仙子为我受尽劫难,不得回返!而我,正是那浇花的桃花童子呀!
我不顾福伯的苦苦哀求,让他先行返回家乡,自己依桃林边缘,结庐而居。纵使地老天荒,我会一直等下去,陪着她,九死而不悔!
寒来暑往,花落花开,我已不复鲜衣怒马少年郎,而是经年此去耄耋客。
我复又做回了当年的浇花童子,千篇一律地重复着自己的工作,在所居茅庐之外,一片又一片桃林蓬勃绽放。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年,也许是百年,也许是千年,我终究是未能盼得佳人归!?
我准备安静地睡去,将自己零落成尘化作泥,与我的桃花成为一体,从此日夜相伴,永远不再分离。我的身体越来越腐朽,我的神智越来越迷离: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桃花开,桃花落,一年一春君知否?
在意识即将消弭于天地间时,我又一次听到了那动人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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