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无归

作者: 楚中九歌 | 来源:发表于2025-11-07 07:47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异言堂双月征文之【失格】

—1—

风子爱喝酒,可家人都不爱他喝酒。

首当其冲是风子的妈妈,每次见他喝酒都要唠叨。原因很简单,怕喝酒伤身。风子家里算是有喝酒的传统,他爸爸就爱喝酒。小时候每次去外公外婆家,爸爸去了,必定要陪外公喝几杯。翁婿之间,如果不喝酒,相对而坐,几乎无话可说。可只要上桌斟上酒,就有说不完的话,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夸夸其谈。他小时候就喜欢看他们喝酒,听他们吹牛。

爸爸是个坦荡的人,喝酒从不偷奸耍滑,说喝多少就喝多少,无论跟谁,都要喝尽兴。所以不免有时候会喝醉。喝醉了就睡觉,睡到半夜起来,再将胃里吐得干干净净。有时候来不及去卫生间,就吐得床上、地上到处是。妈妈一边收拾,一边责怪,怕喝酒伤身体,尤其是这种睡到半夜起来吐的情况,对胃和食道的伤害非常大。加上有时候在外面喝酒,哪怕很晚,也骑着摩托车回家,妈妈更是担心他的安全。

对此,爸爸几乎充耳不闻,任妈妈不停在耳朵边唠叨,只是不言。爸爸喝酒地收敛,是因为前些年开始痛风。即便这样,也没有将酒戒了,只是不再喝黄酒、啤酒,只喝白酒。

自从风子开始喝酒以后,妈妈又多了一个需要担心和唠叨的人。风子完全继承了爸爸喝酒、抽烟的习惯。自从他满18岁以后,爸爸对这两种嗜好已然默许。酒桌上会给他添酒,儿子递烟过来也会很自然点上,甚至有时候还会分自己的烟给儿子抽。对此,妈妈生气地直摇头。

风子喝酒、抽烟可不单单是从成年以后开始的,大概16岁,读高中时,跟着班上的不良同学便养成了习惯。对他来说,这是一个男孩变成男人的标志,也是在成人社会里的一种社交工具。一支烟就可以向一个陌生人传达友好,一碗酒就可以让一个普通朋友变成兄弟。最重要的是,他爱喝酒,爱那种酒致半憨,昏昏沉沉,飘飘欲仙的快乐。

而对于妈妈在耳边的唠叨,也像爸爸一样,充耳不闻,似耳旁风,默不作声,直接走开。这一切直到妈妈被查出患有肺癌开始改变。

说来可笑,家里唯一不抽烟不喝酒的人倒患了肺癌。这种事情连医生都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原因。但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却几乎一致认为这是妈妈的性格和不怎么强健的身体所致。她总是什么事情都往心里去,担心着家里每一个人的方方面面,仿佛家里都是些孩子,晃晃悠悠,跌跌撞撞,无时无刻不担心他们跌倒,然后第一时间将他们扶起来。没成想却成了家里最先跌倒的那个人。

从此以后,爸爸喝酒开始收敛起来,虽然还会喝,但再也没有喝醉过。爸爸也要求风子,喝酒可以,不要喝醉,就算喝醉了,也不要被妈妈知道。她的病很大程度上就是被风子气出来的,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另一方面,家人,尤其是妈妈的娘家人,都劝诫妈妈,管好自己身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生活少管些。

妈妈做完手术之后,又进行了一轮化疗,病情算是控制住了,大部分时间就在家里静养。风子住在城里,离老家并不远,去一趟不到一个小时。只是没有直达的公交车,从家里到公交站台,需要爸爸骑摩托车骑十来分钟。所以爸爸有空就直接骑车送她进城。如果没空,妈妈就坐公交车进城。每次进城都不会空手,将家里鸡生的蛋,家里种的菜,新碾的米带到城里给儿子一家人吃。

只是每次去了之后,总会生一肚子气回来。原因无非两个,一个是知道儿子又喝酒了,另一个原因是儿子和儿媳吵架。说是两个原因,其实根结就一个,风子喝酒。

风子喝酒几乎每回必醉,只要醉酒,电话永远打不通,经常到后半夜一两点才回家。妻子有时会给开门,有时就假装睡着了,不给他开门。可无论开不开门,等酒醒以后,总要跟他大吵一架。风子向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妻子性如烈火,但是遇到他这种脾气,就像重拳打在棉花上,更是生气。妻子也不敢向娘家人控诉,只能打电话给公公婆婆告状。

以往只要她给公公婆婆打电话,必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调解。如今知道婆婆得了病,也不敢什么事情都告状了。但她心里总藏不住事,婆婆来了难免不吐不快。即便有时不说,婆婆也很容易洞悉到他俩关系不睦,然后旁敲侧击,或者直言相问。妈妈知道原因自然不免担心和生气。她想不通,酒就有这么好喝吗?非喝不可吗?哪怕亲娘为此担心地得了恶病,哪怕跟妻子吵得要离婚,都非得喝吗?

如果说风子以前是不管不顾,可如今还是有所收敛的。但风子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时之功。如今家里这种困局,再也不单单是喝酒的原因了。越是深陷泥潭,他越是烦恼,越是烦恼就越睡不着觉,心情焦虑,就越想喝点酒,麻痹自己。他时常感觉自己被架在火炉上烤,整夜整夜失眠。他想改变,却不知从何开始,没有人可以理解他。

他也是有改变的,喝酒次数少了。他困惑的是,哪怕不喝酒,和妻子之间依然有很大隔膜。他认识妻子的时候也是喝酒的,而且就是因为喝酒才认识的妻子。

那时他刚高中毕业,迫不及待进入社会。高中时的成绩很差,或者说他还没进入高中,成绩就变差了。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不读书,又能干嘛呢?

—2—

风子从小长得白净,机灵又懂礼貌,加上是家族里最小的孩子,家里唯一的男孩,深受父母和家人喜欢。街坊邻居、亲戚朋友无不夸奖他,以后会是一个有出息的孩子。

初中二年级以前都是年级名列前茅的好学生。他有个远房表叔,就在他所在的乡村中学任教导处主任,跟风子爸爸说,这孩子有读书的悟性,在乡村中学可惜了,你还是花点钱,让他进县二中,别耽误了他。

爸爸自是高兴,而且家里也不差这点钱。唯一有顾虑的是,在城里没有人陪读,需要寄宿。当时表叔就在他家饭厅上席端坐,酒精让他整个脸和脖子呈现出一种紫红色里泛黑的光泽,将那个厚底圆柱形玻璃酒杯,用力拍在桌前,杯子里的二两白酒摔了个趔趄,重重从杯底掀起一串银色浪花。妇人之仁,老大,你这是妇人之仁呐。孩子现在正是吃苦的时候,你得放手呀。

爸爸此时也有三分醉,但迅速将杯子里三分之二的酒一饮而尽,将杯口向下45度,皱眉将酒全部吞咽进胃里,含糊但加大了一个分贝说,老表,你说的对。虽然我比你年长几岁,但人呐,还是要跟你一样有文化,看得更远。就这样,风子在初三那年被安排进了县二中,准备努力冲刺重点高中。

但事与愿违,进二中之后,他的成绩非但没有提高,反而比原来还有所下降。对此,妈妈后悔不已,不应该听那个老表的话。当然,她也只敢私下里说说。有一次跟丈夫抱怨着,话只说一半,就被厉声喝止,说人家可是一番好意,只怪自己儿子不争气,跟坏了人。

爸爸口中所说的那些跟坏了的人,是风子在二中结交的好朋友。凭心而论,跟着他们确实没怎么学好,抽烟、喝酒,偶尔还会逃课。其中有两个还跟着他一起上了二中的高中部。另外几个被家里强迫补习,可第二年依然没有考上重点高中,也继续留在了二中的高中部。他们的兄弟情义,跨越了班级和年级,一直延续到毕业进入社会。

读书期间,爸爸已经管不了他了,当时风子想直接辍学,跟爸爸直言自己无心学习,在学校待着也是浪费钱浪费时间。爸爸很无奈 ,一方面怨他读书不认真,跟着一群不学无术的坏孩子。另一方面毕竟十五六岁的孩子不读书又能干什么呢?爸爸没跟他讲道理,要求他必须读完高中,至于读成什么样,不强求。

风子不得不听爸爸的话,在学校里熬完了整个高中。好在有一群好朋友相伴,抽烟,喝酒,逃学,打牌,谈女朋友。

在学校谈的女朋友是同学,叫娟子。毕业以后跟他一起在城里打工,风子在火锅店当服务员,娟子在花店当店员。两人租了一间600元月租的房子。

这期间,那群朋友时不时会来找他们玩,有次风子最好的朋友小李,带他们到广州玩了一个礼拜,回来之后,风子和娟子的工作也因为擅离职守被辞退。

娟子店里老板娘还扣了她半个月工资,任是娟子怎么说好话也不给,还被反咬一口,说擅离职守,让店里损失几万块钱生意,不要赔钱就已经大发善心了。

风子气不过,叫上那帮朋友,要去找老板娘要个说法。那天他们都喝了些酒,有些冲动,砸了老板娘的卷帘门。老板娘报警,不但娟子工资没有要回来,还赔了8000块钱。那8000块钱还是小李给他垫付的。

那段时间风子非常拮据,上班的2000多块钱根本不够花,每个月父母还要给他补贴两三千。

之后,又在城里找了半个月工作,可几乎每份工作跟原来都差不多,没有技术,又没有人带,毫无前途。

娟子爷爷让她回家,她从小是爷爷奶奶带大的,非常听爷爷话,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来找风子。

风子一个人在市区晃荡了几天,自觉无趣也回了家。不多久,便去了贵州,他大姐远嫁在那。趁此机会过去看看大姐,看看外甥女,顺便在那边看看有没有工作机会。

在贵州很无聊,姐夫家在农村一个山腰上。刚去姐姐姐夫带她到城里玩了两天,两天之后,姐夫要去上班,他便回到姐夫乡下家里,整日跟着姐姐带外甥女,实在是觉得无趣。最关键的是,那段时间娟子经常不回他信息,打电话也不接。好不容易打通,也会说正在忙,等忙完了再回电话。然后就一直忙到风子按捺不住再给她打电话。他心里牵挂,便辞别了姐姐,回去找娟子。

坐了20多个小时火车,一下车便感觉整个人晕晕乎乎,脚踩在棉花上一般,脑袋胀胀的,又累又困,可却又清醒异常。此时他非常想见娟子。

他打了一辆摩的,轻车熟路便到了娟子家小区门口。还没进小区,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他的好朋友小李,骑着那辆毕业没多久就买的鬼火摩托,以前经常载着风子,在后半夜的空旷街道炸街。可今天他背后坐着的是风子这段时间魂牵梦萦的娟子。娟子整个身体都偎依在小李背上,两手抱着小李的腰,双手合十,紧紧搂着。

风子如同晴天霹雳,一下栽倒在地,眼泪哗啦啦往下流。他挣扎着起来,给娟子打电话,给娟子打完,又给小李打。对方一直不接,他又这样打了四五个,对方依然不接。他最终给小李发了一条短信,说是男人就带着娟子跟我出来,我在五角亭饭店等你们。

风子在五角亭饭店,从黄昏一直等到天黑,从天黑一直等到老板打烊。小李和娟子始终没来。风子一个人喝了一件半啤酒,醒来时已经在自己家里。

—3—

风子没多久就来到了云桥,他妈妈的娘家,跟着二表哥学木匠手艺。

当初他高中刚毕业时,父母就给他安排了两个去处。一个是去当兵,父母在乡政府食堂工作,跟负责农林的老杜关系很好,老杜的小女儿还认他父母做干爹干娘。老杜也让风子喊自己干爹。干爹对他说,只要他愿意,进部队没问题的。风子的爸爸也倾向于让他去部队锻炼锻炼。

第二个去处就是跟着二表哥学木匠手艺。放在以前,农民子弟想要学手艺是很难的。一方面要有天赋,愿意学,肯吃苦。另一方面也要师父肯收。最常学的手艺就是泥匠,篾匠,木匠,其中数木匠最吃香,技术含量高,工价也高。

这两条出路风子都看不上,然后一声不吭跟着朋友去城里打工了。

风子在家待了几天,百无聊赖。村里几乎没有年轻人,除了比他大两三岁的小齐。但小齐结婚了,晚上要陪老婆,只能在晚饭后,两人在门口的台阶上,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一起抽两三支烟。白天小齐就更没空,他将村里几乎所有的粮田都承包了,还有隔壁两个村的一些田,那段时间正值秋收,小齐家的收割机老是坏,所以很多时候他连抽烟的时间都没有。脸上手上身上满是机油和泥巴。风子觉得无趣,便一个人走回去。而村里其他人,除了村东头的罗奶奶,90多岁,一个人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外,几乎所有人都忙忙碌碌。风子觉得自己也该出去了。此时征兵的名额已满,只剩下跟二表哥学木匠手艺了。他对此并无兴趣,但可以离开熟悉的城里,离开以前的圈子。

去了之后才知道,二表哥现在并不是正经的木工。他开了一家建材店,卖木工需要的各种五金件和板材。他认识非常多木工,经他介绍,风子认识了他师父,一个个子矮矮,其貌不扬,但精明能干的王师傅。他是二表哥店里最大的客户,手下有十几个徒弟跟着他干活。他如今也不干活了,白天管理着十几个徒弟和十几个工地,晚上就在二表哥店里打麻将。

风子跟着他那一群师兄,这个工地干段时间,那个工地干段时间。工价一天200,一个月能干20多天活。一开始白天干活,晚上就到二表哥店里玩,晚上睡在店里的阁楼。后来跟几个要好的师兄关系好了,就经常一起出去吃宵夜,喝酒。就在这期间,他认识了一个叫玲子的女孩。玲子中专毕业没多久,在云桥东边工业园区上班。那段时间风子一下班就去找玲子吃宵夜,喝酒。一开始还叫了师兄弟们,后来就两个人单独吃宵夜,喝酒。玲子的酒量一点不比风子差,两个人从酒友很快就发展成了男女朋友。

他们谈了大概半年之后才告诉二表哥,同时也告诉二表哥和二表嫂,玲子怀孕了。风子心里有点慌了,不知道怎么处理。

这样的大事,二表哥和二表嫂首先要风子告诉双方父母,看双方父母是什么态度。二表嫂脾气直,多说了几句,在她看来,风子还是个小孩,玲子就更小了,刚满19岁,这个年纪别说生孩子,就连结婚证都领不到。

风子不得不将这件事情告诉父母,父母态度很明确,这个孩子肯定要,让他们赶紧结婚。

玲子也将事情告诉父母,并且跟父母说风子和他父母准备第二天就来上门商量这个事。

第二天,风子带着父母以及后备箱满满的礼品去了玲子家。玲子父母,爷爷奶奶,在家的叔叔和舅舅都来了,一屋子人。风子见人就发烟,玲子在身边,一个一个介绍给他。

那天中午,他们从11点多一直喝到下午3点多。开始喝的是玲子爷爷自己酿的水酒,后来又开了一瓶白酒。风子父子,跟玲子的爸爸和爷爷父子,加上玲子的小舅,全都醉意阑珊,兴致蓬勃。尤其是风子爸爸和玲子爸爸,两人相见恨晚。就在酒桌上定下了儿女的婚事。风子顺理成章成了云桥女婿。

那一年风子24岁,买了房子,买了车子,年底娶了妻子,生了儿子。真可谓春风得意。

第二年,风子的二表哥准备开一个厂,然后将自己的建材店升级成家具展厅,邀风子一起入股。风子和另外两个股东一起各投20万,二表哥出资80万。

风子自己自然是没有这么多钱的,回去跟爸爸商量。爸爸听说要20万,思量了一会儿,直接跟他交底。去年给他在城里买房,然后买车,加上彩礼钱,结婚的各种用度,都是家里出的钱,几乎把他所有的钱都掏光了。眼下家里只有一两万,而且城里的房子每个月还有2000多房贷,风子要创业的话,这2000多的房贷前一两年肯定是拿不出来的,也需要父母帮他还。对此,家里是有些压力的,但凭他的信誉,从亲戚朋友那里借20万还是没问题。但是这20万交到他手里,希望他好好干。毕竟现在是结了婚的人,有了妻子,有了孩子,应该要把精力放在赚钱上。

风子默默点头,然后拿起边上的酒瓶,给爸爸满上一杯。父子俩虽然经常在一个酒桌上喝酒,但像今天这样子,风子单独提出来要跟爸爸喝一杯,还是第一次。

爸爸很高兴,端起酒杯跟风子撞杯,深深地喝了半杯,足有一两多。辣得父子俩面目狰狞后立即又喜笑颜开。妈妈在旁边见此说,在家喝酒也喝这么猛,慢着点喝,少喝一点。爸爸一边示意风子再倒酒,一边对妻子说,今天高兴,你别管。

一个星期之后,爸爸给风子凑齐了20万,而且是现金,用一个看起来很旧的红色塑料袋包着,打了结。风子看了看,一共20叠,每一叠都用皮筋扎着,码得整整齐齐。

—4—

都说合伙的生意难做,以二表哥为主,加上风子以及另外两个木工师傅组建起来的定制工厂不到一年就分崩离析。或者说自打工厂和门店开张以来,四个人就各怀心思,从来没有同心协力过。

其中暴露出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认缴资金。风子和另外两个木工师傅是真金白银地各拿了20万,而二表哥虽说出资80万,却只拿出了一部分,大部分都停留在公账上。另外两个股东便心怀不满。

风子开始不管这些,他是四个股东中唯一拿工资的人,只有他这个股东是在工厂干活的。买机器时他就去了卖设备的公司进行培训,大体掌握了机器操作以及画图软件地操作。机器调试好,工厂只请了一个60多岁的老头跟着他打杂。工厂生产的事情,甚至有些安装的事情都交给了风子。二表哥以及另外两个股东只负责接单。

风子不但辛辛苦苦将厂里的订单完成,而且出了问题还不少挨二表哥批评。二表哥也算不得批评,毕竟他说话总是一如既往的轻声细气,从从容容。按风子在酒桌跟师兄弟的抱怨,二表哥就跟个娘们一样,总念叨一些没用的东西。不是说他生产时不懂得如何省料,就是说他生产过程中不够细心,磕磕碰碰。甚至诟病他将工厂弄得跟废品收购站一样,不打扫卫生。每次做订单,小错不断,大错偶尔,反反复复进行修改或补料,将收不上尾款的责任也怪罪给他。

风子不爱跟二表哥搭茬,但每个月需要从那里领取4000元固定工资,而二表哥总是不准时。一开始是每个月15号固定发,后来慢慢拖到了月底,再到后来两三个月才发一次。到第二年,工资几乎是一年结三次,分别是端午、中秋和年底。每次问二表哥发正经工资,就像要债一样。每问一次就要抓住他念叨一次,有时候念叨完会给他一两千做生活费,有时候念叨完,换来一句过两天等结了尾款再付给你。这让风子十分不满。

从开张之初,整个工厂就是他一个人在运营。而其他三个股东,都有各自的生意。尤其是二表哥,他原来的建材店依然在做,工厂的板材以及五金都来自于他的建材店,还在外面接了一些工地。这个定制厂和门店只是他一部分生意。而另外两个木工师傅只是将工厂作为木工生意的一个加工点。最重要的是他们三人的客户,钱都是自己收的。到了年底算账,盈利不够厂里和店里的开销,所以也就没有分红。合伙的第二年更离谱,风子的工资都没有结清。

到了第三年,风子也单独去外面接生意。首先是因为店里的订单少,哪怕有了订单,也以自己的订单为主。这时另外两个股东已经退出,这个厂只有二表哥和风子两人。二表哥一开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有一次二表哥接的一个单,本来两三天就能干完,足足拖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并不是风子一直在做自己的单,他大部分时间并不在厂里。跟着业内的一些朋友到处喝酒,谈生意。按二表哥的说法,就是一群酒肉朋友,拿做生意当幌子。

二表哥忍无可忍,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风子父母,希望能管一管。爸爸给风子打电话,一直没接,就打给了玲子。玲子也非常气愤,说风子整天的在外面忙忙忙,可一年到头也不往家里拿一分钱。还经常喝得醉醺醺回家,吐得家里到处都是。公公听儿媳妇这样的抱怨也听腻了,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一会儿,安抚情绪。挂了电话,又到处打电话给认识风子的亲戚和朋友。

直到两天以后,风子才突然冒了出来。他回了原来自己所在的县城,跟原来那群朋友聚了两天,喝得昏天黑地。其中就有他以前最好的朋友小李,那一场酒,让他们重归于好。他也已经结了婚,主业做电商,赚了不少钱。妻子是人民教师。至于娟子,两人非常默契地绝口不提。

风子回来没多久就跟二表哥的矛盾彻底爆发,正式拆伙。他们的门店早已关闭,所有资产只剩下工厂设备,折价为15万。经过一番算账,风子还需要给二表哥4万元现金,就算两清。这个工厂二表哥也给了风子机会,若他出15万,就将这个工厂设备给他。

风子觉得这些设备不值15万,15万完全可以买一批新设备。他憋着一股气,又向爸爸要了二十万,重新租场地,买设备,准备大干一场,做一个人的生意。

风子成了真真正正的风总,更加没日没夜地在外面应酬。玲子对他的怨言却越来越多。核心问题就是嫌弃他喝酒,不往家里拿钱。风子每个礼拜都要喝3、5次,依然每喝必醉。自己厂里的活总是拖拖拉拉,给玲子娘家舅舅装了一套工地,硬是拖拖拉拉干了三个多月。舅妈私下跟玲子说,她也有自己的朋友,就因为是亲外甥女才交给他做的,钱也不会少,这活给别人最多半个月就干干脆脆地干完。

风子一言不发,因为深知玲子的火爆脾气。已经见识过玲子直接推窗往下跳,不是他拖拽得快,人就跳下去了。见识过玲子从厨房将刀拍在桌子上,要同归于尽。

这个家就像风子妈妈说的那样,没有家的样子了。风子和玲子每次吵架都会将爸爸妈妈叫过来调解。劝到最后也是老调重弹。一方面劝风子不要喝酒。另一方面也劝玲子勤快一点。他们的儿子不像以前,现在上幼儿园了,有时间打扫家里的卫生。妈妈每次来,地面都黏黏糊糊的,客厅、厨房、卧室到处乱糟糟,到处堆满了垃圾和各种囤积的过期食物。一个家庭只有和和气气干干净净的才有财运。

话虽如此,爸爸妈妈每次来,家里依旧是乱糟糟,甚至那一年的腊月二十九来到他家,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依然一团乱麻。前一天晚上,风子和玲子还因为喝酒以及要不到账的事情吵了一架。风子斜躺在沙发上,玲子站在阳台破口大骂。越骂越激愤,越骂越难听。妈妈实在听不下去,插了一句,结果迅速演变成了婆媳大战。

—5—

这天,风子将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送到学校,就接到了小齐电话。小齐说话的语速向来快,一着急就更是含糊不清。风子只好将电动车停在路边,没有了呼呼的风声,又让小齐说了一遍:

“我说你那些机器赶紧拖过去,今天台风就会到,下雨怎么好拖?怎么你自己的事还要我来催,今天不搞过去,别怪我那朋友不帮忙了啊。我在你厂里,快过来。”

“好,我就来。”风子挂了电话,全速往厂里骑。

风子的工厂彻底不干了,干了三年,每年都累死累活,还不停地借钱往里面搭,各种三角债,各种烂尾的工地,各种无赖的客户,总之一团乱麻。他那套设备一直没有找到愿意接手的买家,眼看房租逾期两个多月,只好决定当废品处理。收废铁的说最多给一万。

风子正打算下决心卖的时候,妈妈从省城肿瘤医院打电话给他,说托小齐从家里带一些鸡蛋和衣服过去,交代风子准备好。小齐如今做苗木生意,隔三差五要送货去省城。爸爸带着妈妈在省城做化疗期间,时常会拖小齐带些东西过去。便聊到了小齐以前家里那几台农用收割机、打田机的处理。小齐认识一个朋友,可以将这些机器拆成零件,折旧卖给不同的修理厂,剩下的再买废铁。像风子厂里那套设备,可以多卖两三万。

那个朋友同意帮忙,预估可以卖到3万5左右,让风子尽快拖过去,可一耽搁就半个月了。

风子赶到厂里,小齐已经开着他那辆后八轮货车在门口,吊机也帮他带了过来。

“我说风子,你天天在忙什么呀?”

“接送儿子”,风子一边说,一边从烟盒里递根烟过去。

等风子给那边的吊机师傅发完烟,折回到小齐身边时,小齐又问:“你老婆呢?”

“她现在上班,没空”,风子深吸一口烟,悠悠地说。

小齐接着问:“你不是跟你那个同学做电商吗?现在做得怎么样了?”

“大环境不好,没什么生意”,风子笑得有些尴尬,迅速一摇头回答他说。

机器差不多全部装上车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黑西裤蓝短袖衬衫,看起来干干净净的老头走到跟前。观察了一会儿,转头问风子,还有三个月房租,什么时候给?

风子像没听到一样,直直地看着吊机将最后一台机器稳稳放在车上。

房东说房租没结清,得压些东西在这里。

风子眉头一皱,依然没正眼看他,说我还有这么多样品柜在这里呢。转身就跟着小齐上了那辆大货车。

等所有机器都卸到小齐朋友工厂时,已接近中午,风子说要请小齐和小齐的朋友吃饭。

风子跟着小齐喊他朋友叫老周,老周光着膀子,从头到手那均匀古铜色皮肤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油光油光像打了蜡。他放下扳手,摆手说,不用不用,我老婆做了饭,今天就在我店里吃,尝尝我这瓶好酒。

工厂后边一个小隔间里,一个瘦瘦高高的女人系着围裙,脸色红润白皙,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已经张罗好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老周洗了手,拿出一瓶有些年头的红色包装盒,吹了吹上面的灰,打开说,这可是20多年的好酒呀。

酒过三巡,风子有了几分醉意,举着杯敬小齐,说小齐真是幸运,刚做苗木生意几年,就遇到大涨价,成百万大款了。

小齐急忙摇头,将酒杯一直悬在空中,动情又含糊地说,我可怜哟,八岁妈病死了,爸爸是个赌鬼,一点都指望不上。初中没上完,没钱,真的,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我那个时候的成绩很好的,教导主任,就是你表叔,来我家跟我爸说了好几次。没办法,只能靠自己,还好,我老婆不嫌弃我,愿意跟着我吃苦。我从小就非常羡慕你,真的,风子,我真的非常羡慕你。现在是暂时的,你妈得了这个病,要不然你们家这个条件在我们村不说数一数二,前五肯定是有的。

风子摇头叹气,说我家这几年真的是不走运啊。

老周赶紧安慰道,唉,你还年轻,只要踏实肯干,再大的困难也会过去的。

三人举杯,喝完杯底最后一口。风子说,真不能再喝了,这个酒太厉害了,下午4点半还要去接我儿子放学呢。

旁边的大姐赶紧接话道,说的是,喝酒可以,别误了正事,更不要过量。说着,转头看向自己老公说,你今天喝得也有点多。

老周那古铜色的脸更暗了,鱼尾纹皱起来,笑着说,好好好,不喝了,吃点饭我们就好好睡一觉。

风子是懂酒的,这酒入口绵软,喝到胃里暖暖的,一点也不烧心,确实是好酒。那大姐开车将他送回家,倒头便睡了。

睡了没一会儿,就感觉被一声尖叫惊醒。抬头一看,是老婆站在门口,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大声向他吼道,现在几点了?儿子呢?

风子赶紧打开手机,一看时间,5点半了,怎么这么晚了?感觉才睡一小会儿。想到儿子还一个人在校门口,他穿着裤衩拿着手机就往外跑,拖鞋也在下楼时掉了一只。但他顾不得许多,骑着电动车就往学校去。

可在校门口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又问了学校保安,都说没有看到。

老婆也很快来了,急得直跺脚,说要是儿子找不到了,我他妈跟你同归于尽。

风子知道老婆这话不单单是气话,儿子就是她的命,如果不是因为儿子,他们早就离婚了。尤其是上一次,老婆从他手机上看到了他给娟子转的5000块钱,还去查了娟子的底细,说单纯借钱给一个商K的离婚女人,骗鬼呢?虽然没有离成,但妻子从此对他前所未有的冷淡,一种比天天吵闹还要令人刺骨的冷淡。

风子骑着电动车,沿着学校和家之间的街道不停搜寻。此刻整座城市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台风已经来了。风子脑子里只有儿子早上那张委屈不愿上学的脸蛋,白色T恤,绿色短裤,背着一个与小身板不符的深蓝色大书包。

前面的十字路口,狂风卷着叶子和几个红色塑料袋吹向空中,沙沙的雨点由远及近,很快拍打在风子的额头和腰背上。远处那棵树下,似乎看到了儿子的身影,小小的一个白点,若隐若现。就在他加速往前骑时,车子突然一个摆尾,风子一把拍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回头看到电动车的轮胎,已经扎瘪了。

风子抛下电动车,赤脚穿着裤衩,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咬牙往前跑,害怕晚一会儿前面的影子就不见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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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醉酒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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