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松针上的声音很轻,像谁在远处抖落一件羊毛大衣。我站在长白山的栈道上,看那团棕黑色的影子从林间踱出来,脚掌踏在新雪上,印下一个个浅窝,边缘还沾着松枝的碎末。
那是我第一次见野生黑熊。它不像动物园里的同类那样有固定的进食点,也不必对着围观者的闪光灯龇牙。它只是慢慢地走,鼻子凑近雪堆嗅闻,或许在找去年藏下的松子。阳光从枝桠间漏下来,在它厚实的皮毛上流淌,像给那身棕黑镀了层金。忽然它停下脚步,仰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吼,回声撞在雪峰上,碎成星星点点的雪沫落下来。
爷爷说,熊是山林的钟表匠。它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把橡子埋进腐叶,什么时候该往树洞深处铺松针。我见过他珍藏的一张老照片,五十年代的伐木工人围着一头刚从冬眠中苏醒的熊,那家伙眯着眼,爪子上还沾着洞里的苔藓,却并不挣扎,仿佛知道这些穿蓝布工装的人只是想看看它是否安好。
去年在博物馆,我见到过更新世的熊化石。巨大的骨架蜷曲着,肋骨间还嵌着半颗松塔的印痕。讲解员说,那时的熊比现在要大上三分之一,能轻易推倒一棵红松。可它们终究没能敌过冰川,只留下这些石头骨骼,沉默地诉说着曾在冻土上留下的足迹。
朋友送过我一只熊形木雕,是鄂温克族老人用桦木刻的。线条粗粝,却把熊的神态抓得极准——微微耸起的肩胛,前掌虚虚拢着,像是正要捧起什么珍贵的东西。老人说,熊是山林的守护者,它们走过的地方,草木都会长得更旺。
此刻那团黑影已走到栈道尽头,转身时尾巴扫过一簇映山红,惊起几只雪雀。我忽然想起课本里的句子:万物有灵且美。熊的存在,或许就是山林写给人间的诗,用厚重的脚掌押韵,以冬眠的寂静分行。
下山时雪又大了些,落在手背上很快化成水。我回头望,那片林子已经恢复了寂静,只有新雪上的脚印蜿蜒着,像一串省略号,悬在长白山的留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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