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爱上了读散文,倒不为别的,只是长篇小说读起来太耗神。
散文里最爱作家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先生家学深厚,战乱年代就读于“西南联大”,师从沈从文先生。一生饱读诗书,随遇而安,不争不抢,文风温润宽和,平实有趣,娓娓道来。在经历过“十年文革”的打击后,文风愈见通透,笔触间尽是人间童趣,写草木时: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 。它们很温暖,我注视他们很多很多日子了,它们开得不茂盛,想起来什么说什么,没有话说时,尽管长着碧叶 。写栀子花时是这样: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的着吗!”写梨花、苹果花是这样: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先生不光写花写草,对葡萄的种植和特性也深有感悟,因为下放种了几年葡萄,倒把自己做成个“葡萄专家”。种葡萄是很苦的,但是先生在《葡萄月令》一文里只见葡萄生长的乐趣,不提人劳作的艰辛。比如:一月,下大雪。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葡萄睡在白雪的窖里。二月里刮春风。立春后,要刮四十八天“摆条风”。风摆动树的枝条,树醒了,忙忙地把汁液送到全身。树枝软了。树绿了。三月,葡萄上架。四月,浇水。五月,浇水,喷药,打梢,掐须。六月,浇水、喷药、打条、掐须。七月,葡萄“膨大了”。八月,葡萄“着色”。九月、十月干别的农活。十一月,葡萄下架。十一月下旬,十二月中旬,葡萄上窖。一到冬天,要检查几次。不是怕别的,怕老鼠打了洞。葡萄窖里很暖和,看书爱往这里面钻。它倒是暖和了,咱们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
先生对美食还颇有研究,常常记录各处吃过的美食,我常常深夜读先生关于各类食物的描写,简直自找苦吃。比如他童年时冬天里家常吃食:乌青菜与“蟹油”同煮,滋味难比。“蟹油”是以大螃蟹煮熟剔肉,加猪油“炼”成的,放在大海碗里,凝成蟹冻,久伫不坏,可吃一冬。豆腐冻后,不知道为什么呈蜂窝状。化开,切小块,与鲜肉、咸肉、牛肉、海米或咸菜同煮,无不佳。比如他在昆明菜里写汽锅鸡:鸡瘦则柴,肥则无味。独武定鸡极肥而有味。揭盖之后:汤清如水,而鸡香扑鼻。“锅贴乌鱼”:乃以乌鱼两片(乌鱼必活杀,鱼片须旋批),中夹兼肥带瘦的火腿一片,在平底铛上,以文火烙成,不加任何别的佐料。鲜嫩香美,不可名状。炒鸡蛋是这样的:番茄炒鸡蛋,番茄炒至断生,仍有清香,不疲软,鸡蛋成大块,不发死。番茄与鸡蛋相杂,颜色仍分明。“雪花蛋”这样做:乃以鸡蛋清、温熟猪油于小火上,不住的搅拌,猪油与蛋清相入,油蛋交融。嫩如鱼脑,洁白而有亮光。入口即已到喉,齿舌都来不及辨别是何滋味,真是一绝。
先生的小说写的也非常好,只是我个人偏爱读散文,大部分名家散文几乎都读过,鲁迅先生太严肃,朱自清和郁达夫总是带着些哀伤,冰心、席慕容的总觉得有些矫情,三毛的离生活总太遥远。沈从文先生的《湘行散记》写的真是又美没真实,尤其是写到舵手和随行的士兵晚上去岸上找“消遣”(嫖妓)的前段,极其生动。沅州风景写得人都想再跑一趟湘西。汪曾祺先生的散文啊,其实没有很多华丽的描写,觉得好像只是照实的写出来了,一位满腹经纶的文人,抛弃所有技巧,用最平实的笔触写最平凡的日子,就是这样的人间草木与人间烟火才能让人觉得,活着不止是活着,一定还有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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