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泰山

孔子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杜甫更是对泰山赞不绝口，写《望岳》一诗：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眥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所以，每每提及泰山，总是令人心生向往。

杨先生想爬泰山很久了，他要去，我当然得跟着，夫唱妇随嘛。

8月5号晚宿泰山宾馆。8月6号一早5:30分，从宾馆出门右转，跟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一直向上走。天气阴沉，时而还飘点雨丝，但暑气蒸腾，异常闷热。非常怀疑这也算是北方的夏天么？

遇到路边早餐点，我和杨先生坐下来一人吃个卷饼，喝杯豆浆，顺便打问上山的情况。广场的长椅上躺着母女俩，年龄都不小了。她们是夜爬的，刚刚下得山来，面容憔悴，疲倦不堪，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我在心里一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来？

售票处设在红门。从一天门到红门，步步台阶，已经有好长一段距离。据说这是爬泰山的初体验，目的就是劝返那些耐受不了的人，趁还没买门票赶快适可而止，或者另辟蹊径去乘景交索道。

我们在红门买好门票是6:22分，意味着正式启程。

树林阴翳，鸣声上下，路边山涧流水淙淙。天是热的，但景是美的，人的心情是兴奋的，脚步也就是轻快的。我甚至嫌一步一级小步捣腾太慢，竟一步两个台阶，大步流星快速向上。杨先生劝我别逞强，这样一会儿就走不动了，而路还长着呢！

果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开始感到吃力了。不是脚步有多沉，主要是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喘气。耳朵有如飞机起飞，胀鼓鼓的，嗡嗡作响。这声音，不是泉声，也不是鸟鸣，而全是自己呼吸加心跳的回响。我自己的身体系统形成了“回音壁”的内循环。这感觉是奇妙的，但感受是不美的。

呼吸越来越急，喘息越来越重，心跳越来越快，脚步却越来越慢。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还是无济于事，仍是气喘吁吁。屏不牢，屏不牢，还是屏不牢，心还是砰砰乱跳，无法平静。我像败下阵来的斗鸡，蔫头耷脑，没有了起步时的斗志昂扬。

杨先生呢？面不改色心不跳，气可匀着呢！要知道，他背着包，提着袋，带着我们俩的全部补给，而我，就拿我自己一个人而已。

从红门，到万仙楼，到斗母宫，到三官庙，到壶仙阁，再到药王殿。盼望着，盼望着，望眼欲穿，可终于，终于，终于到了中天门！

中天门什么概念？意味着完结了二分之一的路程。

这期间，我们俩歇息了两气，消耗了两瓶矿泉水、两根黄瓜。身上早已是大汗通流，浑身上下如雨淋，湿答答，没有一处干地方。连屁股都在滴水，坐下休息，台阶上明显两个半圆湿印子。

在这，谁也不用笑话谁。男女老少，上至七八十岁的翁媪，下至四五岁的幼童，无论是上山的，还是下山的，没有哪一个是轻松赶路的。一个一个，没有叽叽喳喳，没有大呼小叫，几乎全都是屏气凝神，默不作声，只顾低头看脚下的路。在这里，你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伛偻提携，什么叫卑躬屈膝，什么叫一步一个脚印……在泰山面前，再伟大，都是渺小。

如果说从一天门到中天门，凭的是体力，耗的是元气。那么，从中天门到南天门，凭的可全是意念和心气了。

台阶越来越长，坡度越来越陡，有的台阶甚至窄到只放下半只脚。每向上一步，都十分艰难。我的呼吸也许经过前半程的适应，虽然没那么喘了，但脚步却异常沉重起来，每向上一步，都如提起千斤闸一般。右手拄着杖，左手扶着墙或拉着索，手脚并用，使出浑身力气，一步一步向上挪。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把登山叫“爬山”，人在自然的伟力面前，都退化成了婴儿。

尤其到了十八盘，山回路转中，眼看着南天门遥遥在望，可明显的心有余力不足。气力耗尽，心已经指挥不了腿。云气忽然散尽，太阳当头，人刹那间成了石阶上的烤肉，头昏眼花。

“人到底是有啥想不开，非得要来爬这泰山，自讨苦吃嘛！”累到极致，人的思想便军心不定了。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前进，没信心，退后，又不甘心。

直直腰，喘口气，定定神，卷起裤腿，挽起衣袖，又给自己打气，不信就不行了呢！继续向上，两手拄着登山杖，用力把自己的身体向上托举，一步一步，小车不停慢慢推。“不要抬头，看脚底下”，“低着头，一步一步来”，“不要想着前面有多远，只要想着眼前的一小步”……转身回望，刚才的一小步一小步，慢慢的累积成了又陡又险陡长长一大段，既心有余悸，又满满的自豪。

就这样，终于，在11:20分，到达了南天门。

从红门6:22分检票开始算起，到南天门，差不多5个小时。

我们坐在天街上，吹着泰山的风，在飘忽不定的云气中，吃饼，啃煎饼，又喝了一通水。其实一点也不饿，纯粹是好玩儿，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庆祝胜利而已。

这还不算完，歇了一通后，我们又向泰山最高峰玉皇顶进发。见到了“五岳独尊”石，见到了玉皇顶的海拔标志石，也张开双臂，拥抱了泰山最高峰的风……所有的累，所有的乏，所有的犹豫不决，所有的放弃与坚持，所有的自卑与自信，都在这一刻悄然化解。以后，我可以自豪的说，我也是登过泰山的人了！

天时阴时晴时雨，云气缭绕，周围所有的一切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泰山，没有杜甫所描绘的壮丽，也没孔子所感觉到的高大。然细品，古人诚不欺我，他们所言的都是心性啊：人类在征服自然，自然也在征服人类。但归根结底，我们是在这个过程中，自己征服了自己啊！

若有可能，泰山，我还会再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