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朦胧中,子虚感觉到耳廓边好像有什么在轻轻地触动,他惺忪地睁开了眼,从枕头上侧过脸,一只通体白嫩的蝉竟附在耳边,它默默地看着他,额前一双豌豆似的双眸饱含幽怨。他感到困惑,不解地问道:
“怎么了,老朋友?”
“我们是朋友吗?”面对子虚地亲怜,它似乎有些伤感。
“是呀,”子虚茫然地望着它,“从小到大至今,我们难道不是一直是朋友么?”

是呵,从子虚懵懂的少年时起,就和它们结下了不解之缘。每至春末夏初,它们就仿佛蜂群一样落到了人间,门前大大小小的榆树上、河边飘拂的柳树上、河堤中隽绿的白杨中,到处都是它们爬伏的影子;而至中午天气暑热的时候,它们便不约而同地在门前屋后此起彼伏地唱响;到了晚间太阳薄暮时分,它们又用前爪在地下的洞上轻轻地点触出一个小缝,渐渐地越来越大,随后在漠漠的夜色中披着金甲悄然而缓缓地爬到树上。
“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们呢!”它依然伤感地唏嘘着。
“怎么会呢!”子虚轻轻地抚着它皙嫩的身子——这是一只刚脱壳不久的蝉,“小时候,你们在我的手掌上爬过,在屋中的床上和我嘻玩过,甚至我买小人书的钱也是你们脱下的壳在药铺卖了后换来的……”
“那为什么要吃我们呢?”它忽然转换了语气,打断了子虚的话,疾言厉色地质问道。
“吃你……”子虚有些丈二和尚。
“不是吗?”它冷峻地盯视着子虚,“去年夏天,你整整吃了两瓶!”
哦,子虚明白了! 近年来,城市边缘和农村地区人工养殖的蝉厂如火如荼,去年夏天打牌的时候,刚好遇见一位养蝉的牌友,两人相处得不错,子虚便向他要了两瓶蝉蛹。
说到此不仅仅子虚自己心里有些凄凉、难受,女儿画画也茫然不解,有些郁然地问子虚:“你总说知了是你小时候的小伙伴、好朋友,你还是把它们烹吃了,你忍心吗”
“你没感到这几年农村知了骤然减少了吗?”女儿看着他,喃喃的说道。是呀,如今在农村虽依然能听到它们生命的绝唱,但那唱响的声音已没有了往昔的高亢、雄浑,在秋风清凉的吟唱中真正给人一种灭寂、日暮途穷挽唱的凄切的味道。
子虚把两瓶蝉蛹带回家以后,热油烹煎伴着花椒,最后出锅时再撒上盐,焦黄、脆爽、可口!而此时面对女儿的质问,子虚一下子感觉莫大的愧疚,是呀,从小伴随自己长大的朋友,给了自己多少欢乐、憧憬,自己竟贪图口服而暴食了它们!
“我们是朋友么?”它凝视着子虚质问着,语气同女儿画画的一样。
子虚无言以对,心里在默默地叹息着,但抚在它身上的手却感觉到凉凉的,再看它时却不见了,手附在枕前的手表上——一块妈妈生前遗留给他的一块上海表。
“我们是朋友吗?”伴随着滴滴答答的表响,在这清凉、静谧的深夜中,似乎依然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地探问着。
“我们不是朋友吗?”子虚抚摸着清凉的表蒙,像是回答,也似乎是喃喃呓语。近四十年了,子虚上高中的时候妈妈把这块表传承给他,他就一直戴在腕上,高中、大学、上班直到现在,他小心地呵护着,每天都把它擦拭得干干净净,到现在它通体依然清清爽爽,没有被碰到、撞到,包括表蒙上也没有一丝刮纹、裂痕。
“谢谢,承蒙这些年你的关心和爱护。”它含蓄、淡然地说道,又看了看子虚,“你是真的尊重我吗?”
子虚感到不解,困惑地和它对视着。“那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两点。子虚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枕边的手机,手机上显示四点四十。
“你知道你多长时间没校时间了吗?”它凝望着他轻轻地继续问道。“你要真把我当成朋友,尊重我,就应该每天校准时间。”
是呀,多长时间没校时间了?他自己似乎也记不得了。记得有一次打牌,有位牌友边起牌边乜着他腕上的表说道:“子虚哥,你手表的时间好像不对。”
“什么对不对!”他还调侃着那位牌友。“现在男人戴表是看时间的吗?”
是呀,现在男人戴表是看时间的吗?不仅仅是男人,包括女人,是看时间的吗?
子虚望着躺在那儿宛若婴儿般的它,它是那么得纯净、晶莹、安然,仿佛才从母亲的怀抱中涉入这浮尘之中!子虚心里感叹、自责着,呵,老朋友,对不起!
在恍恍惚惚中,窗前响起了唧唧喳喳的鸟鸣,晨曦已晓,子虚从梦中醒来,忽听耳边扑棱一声,好像一只蝉从屋中飞出,一个弧影,转瞬即逝!
子虚揉了揉眼,穿上衣服,习惯性把表从枕边拿起戴在腕上,一道清新的空气破窗而入,他再环视一下屋间,不禁笑了,在这花香轻逸而未至树荫婆娑的春天,怎么会有蝉呢?
而就在他抬手腕之时,蓦然发现手腕上的表不见了,他满屋寻找着,刚才明明戴在手腕上的呀,怎么不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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