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寒露刚过,曲江池畔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我坐在涟漪亭的长椅上,看夕阳把水面染成金鳞般的碎片。
朱红色的廊柱上,不知谁用粉笔写了一行诗句:“文学是守夜人的灯——我们都在等待下一个点亮黑夜的人。”
今夜,斯德哥尔摩将宣布202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手机里不断弹出预测消息:残雪、穆南、拉斯洛……这些名字在资讯的洪流中载沉载浮。
而我想起的却是肯尼亚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这位曾多年位居诺奖赔率榜前列的非洲文学巨擘,已在今年五月辞世,永远失去了获奖资格。
认识提安哥的作品是在十五年前的旧书店。那本《孩子,你别哭》被塞在书架最深处,书脊破损,内页有霉斑。
书中那个在殖民统治下挣扎的肯尼亚少年,与监狱厕纸上写就的《十字架上的恶魔》,共同构筑了一个不屈的文学灵魂。
提安哥在狱中度过了一年。看守不允许犯人拥有纸笔,他就用树枝蘸着自制墨水,在粗糙的卫生纸上继续写作。他说这是“保持精神完整和自由的重要方式”。
这样的写作,早已超越了文学奖的范畴。就像他本人说的,更珍视的是读者告知其作品如何深刻影响了他们,这是一种拥有群众性的“心灵的诺贝尔奖”。
水面上的夕照渐渐暗淡。想起莫言的《生死疲劳》里有这样一句话:“文学不是喧嚣的呐喊,而是固执的铭记。”这句话与提安哥的厕纸手稿形成了奇妙的呼应。
不远处,几个年轻人正在拍摄短视频,夸张的笑声惊起了栖息的白鹭。在这个注意力成为稀缺资源的时代,还有多少人愿意静心聆听一个用基库尤语写作的非洲故事?
但正是这种“不合时宜”,构成了文学最珍贵的品质。拉斯洛在《撒旦探戈》中描绘的匈牙利乡村,残雪笔下那些怪诞的“黄泥街”居民,穆南描写的澳大利亚内陆景观——这些独特的文学世界,共同守护着人类精神的多样性。
华灯初上,我沿着曲江池畔返回。路过一家名为雕刻时光的书屋,橱窗里陈列着历年诺奖得主的作品。
从2024年的韩江、2023年的安妮·埃尔诺,一直到2021年的古尔纳,他们像一组星座,标记着文学在人类精神地图上的坐标。
书屋老板是我旧识,正在整理新到的《平原》。这是澳大利亚作家杰拉尔德·穆南的代表作,今年突然登上了赔率榜前列。
“进了三十本,一周卖光。”他擦着额头的汗,“很多人冲着‘诺奖热门’来买,但能读完全书的,不知有几个。”
我翻开这本被誉为“风景、记忆、爱情与文学本身的海市蜃楼”的小说,扉页上的文字确实需要沉静的心境才能进入。
在这个习惯于碎片阅读的时代,穆南那需要耐心品味的散文般清澈的文字,本身就成了另一种意义的“先锋”。
走过一座立交桥,秋风渐劲。我想起匈牙利作家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的那些巴洛克式绵密句子。他的《撒旦探戈》需要读者拿出攀岩般的耐心,在冗长而富含哲思的叙事中缓慢前行。
这种阅读体验,恰是对快节奏生活的温柔抵抗。拉斯洛深刻捕捉东欧历史伤痕与人类精神自救的主题,在这个战争依然频发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珍贵。
就像韩江在《素食者》中探讨的个体创伤,或者安妮·埃尔诺对个人记忆的挖掘,这些作品都在证明:文学始终是人类理解痛苦、超越苦难的重要途径。
深夜,南洋时代广场到华尔兹花园这一路上有三家咖啡馆:星巴克,瑞幸,库克。转身去了瑞幸,老板默默端来手冲咖啡。
角落里,有一位年轻女孩正在读残雪的《苍老的浮云》,眉头紧锁,仿佛在破解某种密码。
残雪,这位被瑞典学院院士马悦然称为“中国的卡夫卡”的作家,今年再次成为诺奖热门。她的作品怪诞、晦涩,带有哲理性与强烈的心理描写,却成为了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等世界著名大学的文学教材。
女孩抬起头,遇上我的目光,忍不住问:“您读过残雪?我看了三十页,还是不太懂。”
我笑笑:“有些书不是用来‘懂’的,而是用来‘经历’的。”
这让我想起林语堂的话:“读书的意义,不在于获取答案,而在于保持疑问。”在这个处处提供标准答案的世界,文学守护着问题的复杂性,守护着思考的权利。
回到家已近午夜。书桌上摊着未完成的稿纸,窗外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
我打开电脑,最后一次查看诺奖赔率榜。从穆南到拉斯洛,从残雪到村上春树,这些名字在博彩公司的算法中浮动,像一场全球性的文学猜谜游戏。
但文学的价值,从来不是靠奖项定义的。提安哥在流亡岁月中坚持用基库尤语写作,因为他相信“语言对于一个民族的文化和身份认同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他的作品在厕纸上诞生,在监禁中成长,其价值早已超越了任何奖项的评判。
就像莫言在诺奖演讲中说的:“文学的光亮,既来自颁奖台的聚光灯,也来自牢房里那点微弱的烛光。”
时钟指向凌晨一点。斯德哥尔摩的新闻发布会应该已经结束,2025年的诺奖得主即将揭晓。
但我知道,无论谁获奖,真正的文学永远不会停止生长。在肯尼亚的乡村,在中国的边地,在拉美的贫民窟,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总会有人点起灯,在纸上留下痕迹。
这些痕迹,可能是穆南笔下的澳大利亚平原,可能是残雪构筑的怪诞世界,也可能是某个无名作者在练习本上写下的第一行诗。它们共同构成了人类精神的等高线,标记着我们思想的海拔。
窗外,启明星已经升起。我合上电脑,决定继续写那篇搁置已久的小说。诺贝尔文学奖的使命,或许就是把世界的目光暂时引向那些照亮黑暗的文学灯塔。
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点灯的人——在各自的长夜里,用文字守护那份不灭的人文之光。
毕竟,只要还有人在书写,在阅读,人类的灵魂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这盏灯,从提安哥的狱中厕纸传到穆南的内陆平原,从拉斯洛的东欧废墟一直传到残雪的黄泥街,生生不息,永夜长明。
2025.10.08深夜完成。10.09晚获悉匈牙利作家克拉斯诺霍尔卡伊·拉斯洛获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