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竹篓总带着河泥的腥气,在暮色里晃成模糊的剪影。我蹲在青石板上数他篓里的银白,鲫鱼摆尾溅起的水珠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像星子坠在掌心里。那时我只懂,篓里沉甸甸的鱼是一日劳作的圆满,却不懂他总说的“网要顺着水流走”藏着怎样的深意。
后来在课堂上读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粉笔灰簌簌落在课本上,像落了场细雪。老师说这是古人的智慧,可我总想起祖父在晨雾里撒网的样子。他从不用蛮力拉扯,只待鱼群游过,手腕轻轻一抖,网便如花开般铺在水面,网眼大小都有讲究,太小的鱼会从网眼溜走,他说要留着它们长到明年。原来渔者的智慧,从不是一网打尽的贪婪,而是对水流与生命的懂得。
去年在古镇的老书店里,翻到本泛黄的《渔具图谱》。线装的纸页上,钓竿、鱼笼、罾网的图样旁,都写着“顺时”“顺势”的小字。忽然想起祖父教我辨认鱼星的夏夜,水面泛起的细碎气泡,是鲫鱼在水底拱泥;连成线的气泡,则是鲤鱼游过的痕迹。他从不让我盯着浮漂,只说“鱼在水里,水在风里,风在云里”,要我看水流的方向,看芦苇的倾斜,看云影如何掠过水面。那些关于等待与观察的细碎教导,原是比篓里的鱼更珍贵的馈赠。
有次在菜市场看见卖鱼的摊位,玻璃缸里的鱼挤得转不开身,眼神浑浊。摊主挥着刀麻利地处理,鱼鳞溅在亮闪闪的瓷砖上,像碎掉的月亮。这让我想起祖父的鱼,总在竹篓里活蹦乱跳,带回家养在水缸里,第二天还能看见它们吐着泡泡。祖父说,急着要鱼的人,反而钓不到大鱼。他教我的从不是如何得到鱼,而是如何与水相处,如何在等待里保持耐心,如何在取舍间守住分寸。
如今祖父的竹篓挂在老屋的墙上,网眼间还缠着去年的芦苇花。我终于明白,他撒下的不只是网,更是一种生活的哲学——鱼是眼前的收获,渔是长远的修行;鱼是结果的具象,渔是过程的智慧。就像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公式,不是为了让我们记住答案,而是学会推导的逻辑;就像父母教我们叠的纸船,不是为了在水里漂多远,而是让我们懂得浮力与平衡。
暮色漫过窗台时,我常常想起祖父站在河边的背影,他的网在夕阳里划出柔和的弧线,仿佛在说:真正的拥有,从不是攥紧手心的鱼,而是懂得水流的方向,懂得在时光里慢慢生长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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