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说出影视剧中谁是最典型的理想化、乌托邦式人生的代表,那我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大明宫词》中唐高宗李治及其皇后武则天的大儿子—李弘。
剧中关于李弘的片段有几句台词让我印象深刻:
太平公主年迈时回忆起年轻的李弘时说:
“你从未见过弘哥哥,他是那样一种男人:活得隆重而典雅,并且时刻都在动员身上一切热情,来呈现一个帝国太子所应有的骄傲与风采,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却似乎永远在担心他会突然失声痛哭。弘是悲伤的,他内心荡漾着一种与生俱来类似秋水般深刻的孤独。我们很少再见面,但我,我很想他。”
武则天和太子讨论婚姻生活时说:
“对于你,一位太子,未来的圣上,你个人的需要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否需要。我们是谁呢?我们是你的父皇、母后,你的朝中大臣乃至你的国家、百姓及你脚下的山河,我们目前需要你的婚姻,那它就必须是你个人的需要。我们想看到的太子,是一个男人,是一个稳重、踏实、有责任感的男人,这就是你现在身份的实质。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放心,我们才会心甘情愿地任你牵引着步入前途。而婚姻则是一个男人成人的仪式,是他真正成熟的标志。”
“一个真正需要婚姻的人,实际上追求的是幸福,而福祉是永远被成全的。”
面对武则天和李治要求李弘成婚,担负起太子的职责时,太子却转而说被幽禁的萧淑妃的两个女儿更需要婚姻:
“她们已经年近30了,无辜的青春正在被毒液般的孤寂与绝望销蚀,美丽的面庞也正在被条条早衰的皱纹撕咬。”
“母亲,都已经过去20年了,您的敌人已经躺在地下为她们的罪过遭受吞噬与腐烂,这已经是最严厉的惩罚了。”
武则天则带着不满回答道:
“人的归宿都是上天注定的,身为大唐皇室的女儿,她们从未被我们忽视,而她们真正需要的不是婚姻,恰恰是她们正在履行的职责。”
二弟李贤对他的评价为:
“大哥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已经习惯了把自己的前途寄托在别人也拥有同他相同的优秀品质上。”
李弘在武则天生日当天献上了萧淑妃女儿的头发,祈求母亲为她们重新婚配给地位崇高的贵族,说道:
“正如母后所见,这是两束过早就已斑白的头发,代表着两位正值青春妙龄的皇家公主提早衰竭惨淡的心情。两位公主早已经不是公主,她们的生活甚至不如一个平民的女儿。”
“她们不仅要忍受自己崇高血统所无法想象的落魄与贫穷,还要忍受每夜她们的丈夫运用人间最庸俗的智慧而构思的恶意侮辱,运用男人最粗糙的心灵酿造的冷漠和孤独。她们的面容由于命运的不公而写满了对生活的恐惧和惶惑,而脸上唯一的饰品仅仅是丈夫酒后的殴痕。”
太平和李隆基再次讲起李弘时说:
“你叔叔是一个狂热的理想主义者,他内心蕴藏着的丰富绵延的爱意,永远表现得顽固笨拙、不合时宜,由此变为一件武器,在伤害他人的同时,最终也结束了自己的命运。”
关于李弘都是死亡,太平说:
“弘的猝死,始终是宫里的一个谜。很多人说是母亲害死的,就像你听到的那样,然而我却不相信,而且永远也不会相信。但死亡,寒冷的死亡,却以弘为形式,第一次真切地闯入了我的视野。大明宫从此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片无牵挂的乐土,它由于弘的灵魂而开始变得如迷宫一般寒冷深刻,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向生存。”
李弘的娈童在其死后请求与他合葬,并慷慨激昂地向“二圣”及众朝臣说道:
“当时,太子的鲜血沾满了前襟,比狂风中即将凋残的牡丹还要哀愁;太子的面孔无比苍白,仿佛世事的冷酷无常令他内心因失望而彻底冰冷;太子的双目正视苍天,好像有无穷的诘问、悲凉与怨气要诉诸神明;太子的双手剧烈地抽搐、挣扎,把我的胳膊抓出条条淤血,仿佛要抓住那能够挽救生命的稻草,又似乎要抓住黑暗中施暴的黑手!”
“我是他的仆人。我不仅是他的仆人,我还是他的……爱人!你们不必这样看着我!其实这在宫里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只不过没人挑明而已。是的,我是他的爱人!我今天要让你们所有人知道这个事实!太子的生命就是我生存的全部理由!太子的夙愿即是我终身的向往!是爱情神圣的力量支撑着我跪在这里以了却太子临终的遗愿!我想,这已经是世上最充实的理由!皇后,您还以为我没有资格吗?”
“请皇上赐我一死,并将我与太子合葬!世上若没有了所爱,没有了太子弘的性灵,再活下去的每一天都将是对灵肉的煎熬!既然活着无法与他名正言顺,至少死了也希望能光明正大地同他躺在一起!”
太平后来回忆道:
“弘的去世,仿佛更疏远了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宫中的日子尽管平静,但却变得更为无聊,人们的脸色似乎也由此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作为次子的贤,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新一任太子,但愿他不会重复弘哥哥的悲剧。旦终日沉醉于自己心境的迷恋,鸽子似乎成为了他最亲近的朋友。”
四弟李旦对李弘评价道:
“因为他(弘)总想将天堂搬到人间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天堂永远只能有一个。”
“上天给所有的生灵都安排了命运。好像这些鸽子,它们的命运就是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飞,直到筋疲力尽,直到有一天飞得心老了、力竭了才罢手,在地上死去。它们永远没有权利选择不飞,弘就像这些鸽子。”
看完这些不难发现,李弘的品德是十分崇高的,他期待自己的国家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男女各司其职、没有任何争端、没有贫富差距”的,所以他烧毁了他觉得会导人互相争斗的《左传》等书籍,重新修订与民休息的政策律法,大刀阔斧,企图将大唐变成天堂。
他的一系列举措触动了贵族和朝臣的利益,也引发了武则天的不满。他知道他要面对许多明枪暗箭,但他却迎刃而上、毫不避开,因为他相信自己是秉持着大义在做事,只要有大义,他就是战无不胜的。
但他却低估了野心家为了让他堕入深渊的决心,过于理想地将他人也视为道德崇高的、没有私心的,忽视了人性自带的阴暗面。当他发现天堂不会降临,他所打造的所谓“天堂”不过是一场乌托邦,只有他一个人入戏时,就像薛绍发现自己内心其实背叛了对慧娘的爱情爱上了太平公主一样,他们的完美注定了当完美出现瑕疵时只有死亡才可以解脱,而现实中出现瑕疵是必然,他们的结局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
这又让我想起了韩剧《王与我》中,成宗的继妃、燕山君的生母废妃尹氏(剧中名为尹素花)。
和李弘一样,素花是一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她坚信成宗视她为“一生的情人”的承诺,一直等待成宗来迎娶她。当得知成宗已经迎娶了恭惠王后后觉得俩人缘分已尽,茶饭不思,终于病倒。
当成宗强烈表示希望和她共结连理,希望让她侍寝时,她虽然满心期待却又转头拒绝,当成宗、大妃和大王大妃询问缘由时,宁愿蒙受藐视君王、藐视王室的罪行也抵死不开口,直到吴尚宫帮她解释,成宗才知道素花对他们感情的珍视,希望成宗对待自己是真心的而非仅贪图男女之欢。
当同为淑仪的尹昌年(中宗生母、成宗第三任王后,即贞显王后或慈顺大妃)被弄丢了恭惠王后赐下的戒指,即将蒙受诅咒恭惠王后的大罪时,为了不让其蒙难,她向仁粹大妃谎称自己也弄丢了戒指,一向不喜素花的仁粹大妃马上将嫌疑转移到素花身上,而素花面对指控依然是“臣妾没有做过“这些苍白无力的辩驳,便不肯再开口。
她相信公正,相信成宗,也相信自己如果是清白的就一定不会被诬陷,如果是正确的就一定要坚持到底。
然而正因为她的理想化主义,所以她才一次次被自己的“百口莫辩”推入险地,仁粹大妃也因为她的种种“前科”无论什么坏事都第一时间怀疑是她所为,婆媳关系越来越差,夫妻关系也因此逐渐疏远。成为中殿后,素花依然不懂变通,秉持着“非黑即白”、“是非分明”的做事理念,严肃地整治了包括后宫、尚宫和内人在内的内命妇,内命妇上下除了贞熹王后和尹淑仪,无不希望素花赶紧倒台,对她的命令也开始阳奉阴违,而素花应对此种情况更加激进的手段让不少想害她的人开始暗地图谋。
成宗的“聊夫中年狂”让她大失所望,她不容许她纯洁无暇的爱情有一丝污垢,不容许成宗将其他女人视为珍宝,所以与和成宗关系密切的民间女子交锋数回合,又与成宗就此事在众人面前争执不休,终是将成宗也推得更远。
眼看她越来越失势,一众后宫和尚宫便联合起来,诬陷她藏匿砒霜和施行厌胜之术,企图咒杀成宗和内命妇一众女眷。在她孤立无助、陷入绝望之时,竟没有一人肯帮她说话、为她平反。
成宗在母亲仁粹大妃的强力压力下,还是下达了废素花为庶人的旨意,后来又下达了燕山君为正统世子,但素花要被赐死的旨意。
为了保全儿子,素花带着对成宗和儿子的不舍喝下了死药,叮嘱一直喜欢她的天童一定要帮她照顾好燕山君,不要让他为自己复仇,天童答应下来。
但是,素花低估了仇恨的力量,不明白权力足以使人疯狂,足以使人运用一切阴谋诡计,所以燕山君成功被挑起了仇恨,对曾经涉嫌陷害过素花的人大肆杀戮,又大行歌舞活动、以医女充当妓女、玷污两班妻子,终于被以朴元宗为首的反正功臣推翻,凄惨落幕。
纵观李弘和素花的一生不难发现,他们与生俱来加之后天的教育,让他们向往纯粹、向往美好、向往完美,所以他们时刻紧绷着自己的神经,不能接受有一点瑕疵玷污自己的心灵境地,不止不能接受自己的瑕疵,更不能接受别人的瑕疵。
但是“人无完人”、“一种米养百样人”,而这些“百样人”构成了社会环境这个整体,所谓的“卑鄙”、“粗俗”、“污秽”……都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长期以来约定俗成、前仆后继的。
李弘和素花妄图以自身的伟岸形象和圣人行径影响他人,从而彻底改变环境,将所处的世界变成天堂,却误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强大到用爱感化一切仇恨,没有意识到成群结队的反扑会给自己带来毁灭性打击,也忘记了他们并不是造物主,没有强大到可以主宰世间的一切。
世人都赞扬梅兰竹菊的高洁,都赞扬“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品质,但是真的能做到一尘不染的人少之又少。就像小时候的我们也以为世界是非黑即白的,但长大后才明白,我们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常驻在灰色地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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