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

奥（a)义图打翻了一只碗，水流向木桌边缘，接着滴滴答答坠落地面。他涨红脸手忙脚乱地去扶碗，找不到抹布便拿自己的袖子去堵桌上那条刚刚形成的人造河。“大人，我会自己消失的，请不要责罚我。”他眼中流露出恐惧和乞求交织的光芒，两只深浅不一的眸子同样明亮。

我抓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把头昂向他自己永远也拗不过去的弧度，“可是你还欠我一句真话。”

“大人，我不敢。”他的身体滑下去，瘫在地上，双膝沉沉陷入泥土中。他想抓住我的手，但是胳膊还没有抬起就被他自己的理智控制住，颓丧地垂在身体两侧。可惜他还是不愿意流泪，即使我的手指已经顺势捏住了他的咽喉，他也只不过鼓起眼球睁大双眼盯着我。

“真是无趣。”我撒开手，不去理睬趴在脚下咳嗽喘息的奥义图。“也许该消失的人不是你。”

他猛然僵住，不可置信地抬头望过来。我能看清他每一块面部肌肉的震颤，这个表情所能反应的心理活动不是丰富多了吗。比刚才装装样子的样子，更令人愉悦。

“我知道你们一直盼望的事。也许我一高兴，就决定成全了你们。奥义图，你开心吗？”

其实世间最残酷的惩罚是让人在追求大道的途中失去身边原本理所当然的东西。比如把追爱者的财富，追梦者的爱人，追名者的健康，追利者的亲情，从他们身边悄悄拿走，替换成他们心心念念的东西，然后请看他们错愕的表演。失去的才是人心永恒追逐的目标，不懂得珍惜是与生俱来的劣根。

我不再搭理他，转身离开。我自认为这个背影潇洒果决。所以没有留下遗憾。

我把他要的自由还给他了。

违背契约的代价由我来承担。每天日暮时分去虚空颲受落日焦灼之刑。我身上的疤痕又坚固了一层。

幻灵岚说我总是对人心太软。我又不是任贤齐。我的心并非坚硬如铁，但它足够韧，有劲道，嚼起来口感一定很像牛板筋。

我不是厄洛斯雅典娜阿瑞斯狄蜜忒那样的神祇，我不需要人间香火的供奉。我和人们公平交易。而且我很好说话，允许他们反悔。虽然我没有告诉他们违背契约的终极后果，但那重要吗？一个人的因果无法撼动结局，只有当千千万万人都默认了坐享其成，才会拥有蚁穴溃堤的效果。人嘛，都只在意眼前的得失，所以我愿意成全他们梦幻般的幸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他们心中的大善人。他们叫我贤君。君，为王，为君子，乾坤正气也。而我，在等待。无论时光多么漫长，等待是不会落空的。

“岚，我们走。”勾勾手指让我的小果子精钻进衣袖。幻灵在二十一世纪的人间已经绝迹，但其他时空中偶有族群。它们是凝结天地精华的种族，灵气越充沛繁衍越快。我的能力不算强，只能带这么一只到处跑而已。“下一站去给你充充电。”

我拉开时空裂隙，走向黑暗。我感到身体渐渐变轻，变瘦，变小，仿佛回到童年，于是便蹦蹦跳跳地踏上新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