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一)
我睁开眼睛,刺眼的水晶吊灯光芒让我立刻流出了眼泪。这不是我的学生公寓——身下是丝绸质感的床单,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我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昂贵的机械表。
“欢迎来到你的新生活,秦总。”卧室音响突然响起秦阳的声音,“如你所见,这里的一切都比你那间十平米的出租屋强得多。”
我踉跄着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灯火。这里至少是六十层的高度,而我——一个普通研究生,居然有恐高症。
“不对...”我摸着玻璃,感受不到应有的眩晕感,“这不可能是真的。”
浴室镜子里,我的脸确实还是我的脸,但眼角没有熬夜留下的细纹,牙齿整齐得不像话——我明明有一颗虎牙是歪的。更诡异的是,当我试图回忆“交换”前的细节时,记忆就像被雾笼罩一般模糊。
最初几天,我像提线木偶一样扮演着“秦总”。秘书递来的日程表精确到分钟,公司里的人对我毕恭毕敬。直到第三天的董事会上,当我看到PPT上熟悉的量子公式时,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个推导过程有问题。”我听见自己说,“第三项应该用薛定谔方程而非...”
会议室突然死一般寂静。所有人盯着我,就像看一个突然说外语的猴子。
当晚,我的“豪宅”断电了。黑暗中,墙壁渗出诡异的蓝光,组成一行字:【停止思考,享受生活】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日历快进了三个月。
时间开始变得混乱。有时一觉醒来跳过几周,有时某个场景会循环数十次。我偷偷在手臂上刻下正字记录真实天数,但伤口总是莫名愈合。
第七次时间跳跃后,我发现自己站在养老院花园里。抬起手,看到的是一张布满老年斑的枯瘦手掌。
“系统故障!”远处有技术人员在喊,“13号实验体认知模块过载!”
我想喊叫,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喘息。轮椅上的我,已经是个九十岁的老人了。
在养老院的“二十年”里,我经历了所有人类能想象的孤独。护工们都是程序,其他老人永远重复相同的对话。最残酷的是,每当我要触及某个关键记忆时,世界就会重置。
但我找到了抗争的方法——在床板下用指甲刻公式,在餐巾纸上写童年回忆。这些痕迹总会被抹去,但刻在思维里的沟壑越来越深。
某个雷雨夜,暴雨击碎了窗户。我爬过满地玻璃碴,在墙缝里找到一张泛黄的纸条:【想知道真相吗?问苏雨】
“苏雨是谁?”我对着虚空嘶吼,换来的是又一次时间跳跃。
这次我回到了“交换”前的实验室。秦阳背对着我调试设备,而角落里,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子正在偷偷抹眼泪。她胸牌上写着“苏雨”。
在时间再次扭曲前,我扑向她,抓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肤冰凉得像金属。
“系统错误!”警报声响彻云霄,“记忆防火墙被突破!”
世界开始像素化崩塌。
我坠入一片白色空间。对面是年轻时的自己——不,是秦阳,他正在疯狂地敲打控制台。
“你毁了一切!”他尖叫着,“只差最后12%的同步率!”
我低头看自己,发现身体正在虚实间闪烁。六十年的虚拟折磨让我瞬间理解了一切:这不是平行世界,而是一个精密的大脑囚笼,目的是用虚假记忆覆盖我原有的人生。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声音苍老而平静。
秦阳突然安静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因为...你们的幸福都是假的。我要证明,只要施加足够长的痛苦,任何人都会放弃挣扎。”
我走向他,虚拟的老迈身躯每一步都艰难无比。但当我抬起手时,出现的却是年轻的手指——我找回了真实的自己。
“你错了。”我将手放在他肩上,“看看这个。”
空间里浮现出我刻过的所有公式、写过的每段文字。它们在空中组成璀璨的星河。
“真正的生命就像π,”我说,“永不重复,永不终结。你可以困住我六十年、六百年,但永远无法抹去我之为我的本质。”
秦阳的眼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他跪倒在地,实验室的真实景象从裂缝中渗透进来——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高科技中心,而是一个废弃医院的地下室。
阳光第一次照进地下室时,苏雨正带着警察冲下楼梯。原来她是被秦阳绑架的真正神经科学家,被迫参与这个疯狂实验。
“他给上百人植入过虚假记忆,”苏雨翻着记录本声音发抖,“但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崩溃的...”
病床上的秦阳被注射了镇静剂。在被抬走前,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那个公式...第三项确实应该用薛定谔方程...”
三个月后,在法庭作证时,我最后一次见到秦阳。他的眼神已经清醒,正在纸上疯狂写着什么。法警告诉我,他在尝试把虚拟时间技术改造成治疗阿尔茨海默症的设备。
离开法院时,初夏的雨刚停。我踩着水洼走向公交站,口袋里是研究所的录取通知——这次是真的。雨后的阳光把整个世界照得透亮,就像被泪水洗净的眼睛。
结局(二)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轮椅上。
窗外是养老院的花园,阳光很好,几个老人慢悠悠地散步,护工推着餐车经过,空气中飘着消毒水的气味。我的手指枯瘦如柴,皮肤上布满老年斑,膝盖上搭着一条毛毯。
——我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四十八年”。
最初,我以为这只是交换后的副作用,秦阳说过“48小时体验”,可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却始终困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日历飞快翻页,季节更迭,我的身体加速衰老,而周围的人却像设定好的程序,永远重复相同的对话。
“秦先生,今天天气真好,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护工微笑着问,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字不差。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我用指甲、碎玻璃、甚至牙齿在皮肤上刻下的正字。每过一天,我就划下一道。可第二天醒来,伤口总是诡异地愈合,而我的记忆却越来越模糊。
我知道,秦阳在篡改我的认知。
我开始寻找漏洞。
在护工不注意时,我用勺子柄在床板下刻下数学公式;用早餐的果酱在窗户上写下记忆碎片;甚至尝试绝食,想看看这个系统会不会让我“饿死”。
但每次我快要触及某个关键点时,世界就会重置。
某天夜里,雷雨交加,养老院的电路故障,所有电子设备短暂失灵。我挣扎着从轮椅上摔下来,爬向走廊尽头的储物间——那里有一台老式收音机。
在杂乱的电流声中,我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
“第13号实验体……认知抗性……超出预期……准备……强制终止……”
下一秒,护工冲进来,面带微笑:“秦先生,您怎么在这儿?该吃药了。”
我盯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瞳孔深处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她不是人。
这个世界,也不是真的。
我花了“十年”时间策划逃跑。
假装痴呆,假装顺从,甚至假装彻底崩溃。终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我撬开了养老院地下室的门。
那里有一间隐藏的房间。
推开门的一瞬间,我的血液凝固了。
——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屏幕,显示着不同的“秦明”。
有的在豪华别墅里发疯,撕扯自己的脸;有的被关在精神病院,喃喃自语;有的甚至已经变成一具尸体,漂浮在虚拟的浴缸里。
而正中央最大的屏幕上,是现实世界的监控画面。
秦阳——不,现在应该叫他秦明了——正坐在我的工位上,和我的同事们谈笑风生。他穿着我常穿的那件格子衬衫,头发乱糟糟的,连我习惯性推眼镜的小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没有人发现异常。
甚至……他们似乎更喜欢他。
我的导师拍着他的肩膀说:“秦明,你最近进步很大啊!”我暗恋的女孩给他带了咖啡:“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帅。”我的母亲在电话里笑着说:“儿子,妈为你骄傲。”
——他取代了我,而且比我做得更好。
我跌跌撞撞回到房间,发现床板下的刻痕全部消失了。
系统检测到我的异常,开始加速时间流逝。我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皮肤干瘪,呼吸变得困难。我知道,它要彻底删除我了。
但这一次,我没有恐惧。
我躺在养老院的床上,看着窗外的夕阳,突然笑了。
“秦阳。”我对着空气说,“我知道你能听见。”
没有回应,但我知道他在听。
“你赢了。”我轻声说,“但你知道吗?真正的平行世界理论里,没有任何一个宇宙的你……会真正快乐。”
“因为你永远在偷别人的生活,却从不敢面对自己的。”
沉默。
然后,世界开始崩塌。
我的意识漂浮在黑暗里,像一串透明的泡沫。
每一个泡沫里,都是我人生的碎片——
小时候在河边差点溺水,被父亲救起的瞬间;高考前熬夜复习,母亲悄悄放在桌边的热牛奶;第一次暗恋的女孩,在毕业那天对我微笑的样子……
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破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一刻,我看到了现实世界的秦阳。他站在我的墓碑前,穿着我的衣服,拿着我的手机,活成了“更好的秦明”。
没有人记得我。
——有些人来到这个世界,注定只是一场数据的错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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