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远的手指在泛黄的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用铅笔圈出的小镇名字上——青石关。七十年了,这个地名在他心中回荡了半个多世纪,却从未有机会亲眼见证。
“爷爷,您又在看这张老地图了。”孙女小雨推门进来,将一杯热茶放在书桌上。
“是啊,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陈明远推了推老花镜,目光却没有离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圆圈。
小雨凑近看了看:“青石关?就是您当年没能去成的那个地方?”
陈明远点点头,思绪飘回了1943年的夏天。那时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教师,怀着满腔热血报名参军,却被分配到家乡的小学继续教书——前线需要知识分子培养下一代,这是组织的决定。
“我当时一心想着上前线,觉得留在后方是懦夫的行为。”陈明远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我连续写了三封信给上级,请求重新分配工作,去青石关前线。”
“那后来呢?”小雨虽然听过片段,却从未了解全貌。
“后来,我收到了回信,但不是上级的批复,而是一封来自青石关守军的信。”陈明远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信封,小心翼翼地展开。
信纸已经脆化,墨迹也淡了许多,但字迹仍可辨认:
“明远同志:
得知你渴望前来青石关与我们并肩作战,心甚慰之。然教育亦是战场,讲堂亦是前线。我等持枪卫土,你执鞭育人,皆是报国。此地战事吃紧,物资匮乏,然士气不减。若他日青石关失守,望后人知我等坚守至此,不负家国。
—— 青石关守军 李文达
一九四三年十月”
“这位李文达后来怎么样了?”小雨问道。
“我不知道。”陈明远摇摇头,“那是我收到的唯一一封信,之后青石关就失去了联系。不久后传来消息,那里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战斗,守军全部殉国。”
小雨注意到爷爷眼中闪过的泪光,轻轻握住了他布满皱纹的手。
沉默良久,陈明远忽然说:“小雨,下个月是你支教出发的日子吧?”
“是的,爷爷,我申请去了云南山区。”
陈明远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已经长大的孙女:“你本可以留在城市,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是您教我的,个人前途与国家需要从来不是对立的选择。”小雨微笑着回答,“况且,您不也教了一辈子书吗?”
陈明远怔住了,随即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他突然明白,自己一生培养的数千学生,不正是另一种形式的“守关”吗?他们有的成为医生救治生命,有的成为工程师建设国家,有的像小雨一样,奔赴需要他们的地方。
“爷爷,您知道吗?我选择支教,很大程度上是受您的影响。”小雨轻声说,“您总是说,教育是一场无声的坚守,就像当年青石关的守军一样,只不过你们的武器不同。”
陈明远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相册,翻到一页泛黄的照片——一群孩子围着年轻的自己,在简陋的教室里认真听课。
“那是1975年,洪水过后,我们的教室被冲毁了,就在大树下上课。”陈明远指着照片说,“当时也有调离的机会,但我拒绝了。这些孩子,如果他们得不到教育,这片土地将来靠谁来建设呢?”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后来才明白,青石关的守军为什么说教育和守关都是报国。他们用生命捍卫国土的完整,我们用知识塑造国家的未来。没有他们的坚守,山河不再;没有教育的坚守,国魂何存?”
小雨若有所思:“所以,您觉得我选择支教是对的吗?”
陈明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到书桌前,拿起笔,在信纸上一笔一划地写道:
“文达同志:
七十年过去了,我始终未能亲至青石关,但用一生践行了你的嘱托。如今我的孙女即将赴云南山区支教,继续这无声的坚守。想你知道,你们当年的牺牲没有被辜负,这个国家的青年依然记得什么是家国情怀。
—— 明远
二零二三年春”
他将信纸小心地折好,放入一个新的信封,却没有写上收件人地址。
“爷爷,这封信要寄到哪里?”
“无处可寄,又无处不在。”陈明远将信递给小雨,“带上它吧,在你教学的第一天,念给你的学生听。让青石关的故事继续传下去。”
小雨接过信封,感觉手中沉甸甸的。她终于明白,家国情怀从未局限于一时一地,而是绵延不绝的传承。青石关的守军、教书一生的爷爷、即将奔赴山区的自己,都是这漫长接力中的一棒。
窗外,春光正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