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开

作者: 雨外斜阳 | 来源:发表于2025-05-10 17:01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啄木鸟的卓伯乐“PK”征文“立夏”。

立夏时常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烈火熊熊,皮肤被烤得炙热,炸裂般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无助地蹲在一片废墟的墙角,大声哭喊着妈妈。危机时刻,一个少年从坍塌的墙壁后面爬过来,是小满哥哥。小满拉着她的手说,立夏,别哭了,我来保护你。立夏泪眼婆娑,问道,小满哥哥,我们都要死了吗?你还带我去看紫藤花吗?一句“我一定带你去”还没说完,下一秒,房梁在烈火中倒塌,小小少年扑过来,用身体护住她的头…她知道这不是梦,是童年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地震留下的记忆。

已经深夜了,今晚的病房格外安静,立夏只是趴在桌子上打个盹,便又做了同样的梦。

“夏姐,你快来看看,77床监护器报警!”实习护士邹雯雯,慌慌张张来到护士站。

立夏立刻驱赶了睡意,急忙随着她去病房。“病人是昨天急救转过来的,”邹雯雯边走便解释,“他没有家属。那么冷的天,躺在医院门口的水泥地上。是门口的保安大爷把他送到急救室的。”

立夏快步穿过走廊,轻便的护士鞋几乎没有声音。她急匆匆推开病房,蓝色的遮挡帘被夜风吹起来,露出患者苍白的手背——手背上盛开着一枝紫藤花,青紫色花瓣在冷白皮肤上开得艳丽。

立夏心里一怔,紫藤花?!

"血氧82%,呼吸浅快。"另一个实习护士罗小婕举着瞳孔笔的手在抖,“心律220。”

立夏没有时间思考,扯开监护仪导联线,看到患者手背上的紫藤花枝随着胸膛起伏微微颤动,立刻吩咐:

"准备气管插管。"她利落地解开患者衣扣,却听到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情急之中也顾不上,继续脱去患者的衣服。她的手触及患者锁骨下方时,又怔住了——那里有一片伤疤,扭曲的疤痕仿若紫藤花古老的枝蔓。记忆如锋利的玻璃碎片突然刺入脑海:浓烟、灼痛、小满哥哥,还有皮肤上炸烈般的剧痛...

"夏姐姐?"罗小婕的呼叫让她回过神。监护仪上心率还正在飙升,她急忙把呼吸机插入他的喉管。患者毫无预兆地睁开眼,含含混混地说:“疼,疼。”然后紧闭双目,似乎疼得昏厥过去。他喉管里发出混沌的声响,被插入的塑料管搅拌成支离破碎的呻吟。

“快去喊值班医生,”立夏对邹雯雯说,又指挥罗小婕,“准备好设备,马上泵药。”作为一名工作十余年的老护士,立夏的沉着冷静、有条不紊,让两个实习护士很佩服。

  医生来了,立刻对病人展开抢救。一番紧张的操作之后,患者的病情稳定下来。立夏松了一口气,医生走后,立夏吩咐罗小婕:“一级护理,注意观察。”

立夏准备离开病房的时候,脚下踢着一个东西。她弯腰捡起,是刚才从患者口袋里掉出来的,一个很破旧的塑料皮速写本,封皮上一串黑白色的紫藤花。立夏疑惑地盯着病人一会儿,拿走了本子。

立夏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塑料皮本子,忍不住翻开。每一页画得都是各式各样的紫藤花,都是用钢笔画的,没有色彩,但那看似随意的几笔,却准确地勾勒出紫藤花的不同姿态。本子的最后一页,画着一个姑娘,不过是姑娘的背影,站在紫藤花下,仰头看着紫藤花。立夏心里一动。她可以肯定,这人不是小满哥哥,可是他和小满哥哥有什么关系?难道仅仅只是巧合,他也有关于紫藤花的故事?

立夏永远也不会忘记,二十三前,立夏。上学的路上,大她一岁的小满,神秘地对她说:“立夏,生日快乐!下午放学后,我带你去看紫藤花。”

立夏歪着头,半信半疑地说:“今天都已经立夏了!妈妈说,立夏过后,紫藤花就凋谢了。”

小满得意地笑了,“那是咱们镇上的紫藤花开过了,我知道有个地方,那峡谷里全都是紫藤花,可漂亮了。”小满自信地拍着小胸脯。

他们俩都在映坪坝镇红旗路小学读书,小满上二年级,立夏一年级。两个孩子正好都是在夏初的节气上出生,小满大一岁,妈妈给他取名小满,第二年立夏出生,便怂恿立夏妈妈给女儿取名立夏。很神奇的是,这俩孩子从小要好,形影不离。镇子地处山区,很小但很安全,几乎是世外桃源,很少有外地人进来,镇上的人互相之间都不陌生。学校位于镇中央大街,孩子们走几分钟就到学校了,所以,从来也没有谁家大人接送孩子上学。

今天早上,立夏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妈妈说,立夏过生日,晚上带她去吃汉堡,镇上唯一一家不知啥派系的汉堡。立夏问妈妈,能带小满哥哥一起去吗?得到妈妈的允许,立夏很开心。正好小满哥哥带她看完紫藤花,回来一起吃汉堡。

从吃完午饭开始,立夏就兴奋地等待下午放学。中午在教室里睡觉的时候,孩子们都乖乖地闭上眼,不一会儿都睡着了。只有立夏,她不时调皮地睁开眼睛,偷偷看一眼老师。可能这就是天命,因为立夏的兴奋,她得以大难不死。

没有任何征兆,顷刻间天摇地动,房屋坍塌,熟睡的同学和打盹的老师都被压在下面。立夏一激灵,本能地爬起来跑到墙角那里的一个小空间,蹲在墙角哭泣。

极度恐惧和无助包围着她,小满居然爬过坍塌的墙洞,准确地找到她。两人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伴随着又一阵剧烈晃动,废墟上燃起大火。她永远记得,房梁倒塌的瞬间,小满哥哥扑向她的那一刻。

此后,立夏再也没有见过小满哥哥。她只知道她是几百名孩子里唯一幸存者。小满哥哥,可能因为救她,死了。

立夏醒来,就躺在医院里。因为小满奋不顾身的保护,她只受了轻伤,很快便伤愈出院。地震中失去所有亲人,立夏被暂时送到收容所,后来被省城一对中年夫妻收养。应该说,立夏的生活是幸福的,养父母对她宠爱有加,高中毕业,她上了护理学校,毕业后在她当初被救治的医院当了一名护士。只是立夏很沉默,独处的时候,总会想起爸爸妈妈,想起小满哥哥。随着时光流逝,爸爸妈妈的形象变得越来越模糊,而小满哥哥,在房梁倒塌扑过来护住她的那一刻,却深深刻在脑海里。人虽然在省城,她念念不忘她的故乡和长眠在故乡的亲人。终于,在征求养父母的同意之后,她回到新建的映坪坝镇人民医院。虽然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小满哥哥了,可是她就是不能释怀。如果今生不能相见,那就守候在此,死当同眠。

其实,冥冥之中,她总觉得她和小满哥哥的约定还没有完成,他们的缘分不能就此中断。这也是她一直不接受任何异性,不愿意和谁谈恋爱的原因。许多年前,她已经把自己许给了小满哥哥。养父母疼爱她,对于年过三十,依然孑然一身的女儿,他们心里着急,却也没有强迫她。立夏有时觉得很对不起年逾古稀的养父母。他们待她比如亲生,可她心里却放不下死去的亲人。

“夏姐,77床醒了。”邹雯雯跑过来,再一次打断立夏的思绪。

“他怎么样?”

“他一醒来,就找他的什么本子。夏姐看到了没有?”

立夏看着手里的速写本,“是这个吗?”

“不知道,他说是他画的画。”

立夏起身去病房,她很想知道这个病人和小满哥哥是不是有关系?

病人很瘦,但精神好多了。他目不转睛盯着立夏。立夏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她清清嗓子,举着速写本,“咳,这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病人没有看立夏手里的本子,只是从上到下打量立夏。等他看到立夏胸前的姓名牌,激动得脸色涨红:“立夏?!你叫立夏?你是立夏?”

此刻,立夏忽略了他的长相,几乎可以肯定他的身份,她眼睛一酸:“小满哥哥!”

邹雯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在一边,眼睛睁得老大,“什么情况?夏姐失散多年的哥哥吗?”

立夏跪坐在病床边,双手紧紧握住小满那骨瘦如柴的手,泣不成声,“小满、哥哥、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呀!”

病人喃喃自语:“我终于找到你了!”然后闭上眼睛,任凭眼泪流淌,胸口激烈地起伏,看得出,他是多么激动。

邹雯雯轻轻拉一下立夏的胳膊,小声说:“夏姐,病人不能太激动,他刚脱离危险。”

立夏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和重逢的惊喜中,邹雯雯的话让她回到现实。她当然清楚小满的病情,吩咐道:“雯雯,去准备一支镇静剂。”

邹雯雯出去了,立夏摩挲着病人手臂上的紫藤花,又为他擦去滚落耳边的泪水。轻轻揉着他的胸口。心里默默说道:“小满哥哥,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消失。”

也许是这意外的重逢,也许是立夏无微不至的照顾,小满康复得很快。不过医生说,小满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他年纪轻轻却心力衰竭,还伴有严重的贫血。

立夏终于知道了,那年,小满是在解放军叔叔最后地毯式搜救中,被搜救犬找到的。他被压在废墟中。立夏被救起来的时候,他被当做死人。是怎样的生命力,让他在最后关头被搜救犬感知到生命的气息?

因为受伤严重,小满是少数几个被送到京城大医院治疗的病人。他整个头部和上半身被水泥柱子压了一天一夜,小满的颅骨、胸骨多处骨折。小满能活着等到救援,连医生都觉得是生命奇迹。经历了几次大手术,小满已经完全没有当初的模样,对着镜子,连他自己都不认识镜子里的少年。

经过将近两年的治疗,小满出院了。出院后小满也是无家可归的孤儿,那时的映坪镇一片废墟,政府把小满就近送到福利院。在福利院长到十五岁,那年暑假,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回到映坪坝,去祭拜他的亲人,寻找失联很久的立夏。小满相信,立夏一定还活着,只是他不知道她在哪里。立夏知道自己还活着吗?立夏也想过寻找自己吗?一定会的,立夏找不到他会很伤心。

他来到已经成为地震纪念馆的映平坝镇,寻着记忆,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家,那栋斜插在地上的五层楼。一个单元变成三层,下面两层深埋地下。他和立夏的家在这个单元的二楼,他们住对门。

小满跪在地上,点燃手里的纸钱,心里喊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成河。突然,他就晕厥过去。

医生说,他因为劳累、悲伤,突发房颤。小满知道,这不是第一次,地震带给他的不只是心里的伤痛,还有身体上伴随他一生的病痛。

小满不听医生的劝阻,挣扎着起来,他要去找立夏。可惜,镇上的派出所没有立夏的任何资料。他失望地来到他们的小学,学校保持着垮塌时的原貌,成为几百名师生共同的坟茔。进入学校大门,左侧立着一块黑色的大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遇难者的名字。小满念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仿佛看到昔日一起嬉戏的伙伴。他禁不住大声哭泣。看门的老人默默地递给他一束菊花。小满哭着为老师和同学献上鲜花,又点燃三支香。

小满又有些庆幸,他没有看到立夏的名字。立夏,你在哪里?

无处可去的小满只好重新回到京城,继续在福利院的福利中完成他的学业,等待自己慢慢长大。今生一定要找到立夏,他唯一的亲人。

小满读完高中,上了艺术学院,绘画专业。

大学毕业后,小满义无反顾踏上回乡的路。他想明白了,立夏可能跟他一样,被救治她的城市收留,那么极有可能是省城。小满在陌生的省城落脚,大街小巷都留下他的足迹,却没有一点立夏的消息。

这些年,他靠卖画为生,他只画一种画:紫藤花。他希望紫藤花通过买画人的传播,有一支能传到立夏眼前,立夏一定知道这一株株紫藤都是他的思念。

而此时,立夏却回到了新建的映坪坝镇。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在省城十年时间,小满几乎绝望了,漂泊无依的生活,透支他本来就孱弱的身体,亲人音信全无,严重打击他的信心。绝望中,小满回到了故乡。故乡成了废墟,成为地震纪念馆。政府在旁边新建的映坪坝镇,那里也许是他最后的归宿。

月老的红线从来也不会被命运掐断,注定的缘分永远也不会没有结果。所以,小满和立夏就这样奇迹般地相遇了。

“小满哥哥,我们结婚吧。”这是小满出院后,立夏说的第一句话。

小满笑了,没有声音,眼里涌出泪花,他从未这样心安,从未这样满足。

半年后,在那条开满紫藤花的山谷边上,建起一个石头磊成的院落。立夏扶着小满,站在院子里,欣赏着满山谷盛开的紫藤花。

“立夏,生日快乐!我没有骗你,立夏时也有紫藤花开。只是这个承诺迟到了二十三年。”小满满脸爱意,看着这个他从小就爱上的女孩。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谷紫藤始盛开。”立夏握紧小满的手,目光从山谷里盛开的紫藤花上,慢慢收回来,深情地看着小满,“小满哥哥,我今生的幸福在我们重逢那天突然降临。我曾以为我会孤独到老。感谢上仓眷顾,从此后,我陪着你,年年岁岁看紫藤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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