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时初,子悠未等侍卫操练完毕便匆匆离去,径直回了含经堂。几位宫人有事禀报,皆被拦在隔间之外。
里头隐隐传来茶盏重重顿在案上的声响,守门的侍卫压低嗓子劝道:“正发着火呢……青鸾大人在里头回话。大人不知为何事动怒,此刻还是莫要进去为好。”
子悠端坐于案后,面沉似水。青鸾屏息垂首,身姿却挺得笔直。
只听“啪”的一声重响,子悠将一沓书册狠狠摔在案上,惊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
“我给过你机会了。”子悠的指节重重叩在那沓书册上和一本烫金封皮册子上,声响在寂静的堂内格外清晰,“带男使的人来回禀——这些男使当中,你门门功课皆落第,几乎……一窍不通。”
“薛涛那边……你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子悠声音低沉,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以你的资质,我早料定帮不上他什么忙。”
青鸾垂首不语,静候着接下来的发落。隔间里霎时陷入死寂,只听得见烛芯噼啪作响,爆开细碎的火星。
“青云宫缺人,”子悠抬眸,目光如淬寒冰,“但从不缺你这样的。你自己斟酌去处,我给你三日,届时自行离开。”
子悠将面前的书册和册子往前一推,册页滑过光洁的案面,正停在青鸾眼前。
“拿走,自去销册。”
青鸾眼眶倏地红了。他抬手取下官帽,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却始终一言不发。只默默抱起那沓沉重的书册,转身欲走。
“等等。”
那只扶在门框上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去把月例钱结了。”子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情绪,“你自己的东西……全都收拾干净带走。”
青鸾没有回头。他大步跨出门槛,冲出含经堂外,沿着长廊越走越快,直到终于将紧攥在手中的官帽狠狠掼在地上。官帽在青石地上弹跳了两下,滚落到远处。
他失魂落魄地寻了个无人角落,抱着那沓书册蜷在阴影里。眼泪无声地淌了满脸,他也顾不上擦。
这一日长得像熬过了一整年。他不见人,不说话,只是哭。待到子初时分,他依旧不愿回住处,只如丧家犬般抱着那些书册,踉跄着敲开了尚医局的门。
从嘉见他这般狼狈,等问明缘由,不由长叹:“你啊……”
青鸾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嗓音嘶哑得厉害:“我年幼顽劣,当年被西王母逐出昆仑,是他收留了我。……我跟他这么久,如今说不要我就不要了。”他喉头哽咽,声音断断续续,“天地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当真是飞鸟尽,良弓藏。”
“你哪里是脑子不好使……你是……”从嘉话到嘴边,却被青鸾突如其来的嚎啕打断,只得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你这里缺不缺打下手的?”青鸾扯着哭得通红的嗓子追问,“到底缺不缺?”
从嘉冷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门门落第,不撵你撵谁?这是青云宫的规矩,岂是儿戏。”
青鸾闻言,嚎啕声愈发震耳,简直要把房梁上的灰都震下来。
“你想想办法……你替我想想办法啊!”他一把攥住从嘉的衣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几滴咸湿正好落在从嘉手背上。从嘉忙不迭抽回袖子,连连后退。
“我才不去!”从嘉瞪着衣袖上那块深色的水渍,眉头拧成了结,“他正在气头上,现在去求情,连我都要被骂得狗血淋头——你是想害死我不成?”
“我就不明白,你能考上有多不易?”从嘉眉头紧蹙,“怎就这般不争气?男使可是领正经俸禄的差事,考核不过的,任谁都得走人……”
“我哪晓得他连我都撵?”青鸾哭得直抽气,“我为他奔波,送走容若又送灵均,往来青云宫与五灵山多少趟……功课全耽搁了,时日也都误了……呜……”
从嘉连连摇头,长叹一声,忽然压低嗓音:“我且给你出个主意,死马当活马医。如今这宫里,他只肯听一个人的。”
青鸾猛地止住哭,也顾不上满脸涕泪,直勾勾盯着从嘉。
从嘉伸出一根手指:“去找容若。若她愿意为你开口,或许还有转圜……此事,我去说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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